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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1 / 2)



二十三日晚上九时,办公室的电话响起。静信不假思索地拿起话筒,电话另一头传来中年妇女慌张的声音。



“呃,敝姓鹤见。”



静信这才想起鹤见昨天没来寺院报到,一整天都待在家里休息。



“鹤见太太吗?鹤见的身体还好吧?”



中年妇女的声音有些颤抖,听得出她正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外子过世了。”



“这……”



静信本想请鹤见太太节哀顺变,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这个结果早在他的预科之中。恭子死了,尾崎医院的下山以及十和田恐怕早已不在人世,如今连阿角和鹤见都难逃一劫。



鹤见的妻子似乎误会了静信的沉默,忙不迭地接着继续说。



“昨天外子的情况不太对劲,我带他到互助医院检查,结果医生说外子的肝脏已经报销了。外子向来贪杯,之前到医院抽血的时候,医生就警告外子一定要戒酒,偏偏他就是改不掉就寝之前喝个两杯的习惯。”



“原来如此。”静信勉强挤出这句话,顺便表示自己的哀悼之意。



“外子在咽气之前,特别交待我一件事。”鹤见的妻子吞吞吐吐的,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副住持,您可千万别往坏处想。外子他……他说现在佛寺忙得不可开交,要我别去麻烦副住持,等到他死了之后,请葬仪社处理后事就好。听到外子这么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静信无言以对。这是鹤见对佛寺的体贴吗?还是……?答案若是前者,静信反而感到更加痛心。一想到鹤见在临死之前还不忘替佛寺着想,静信只觉得老天爷不该夺走这么善良的生命。



“副住持,您说该怎么办?”



“……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我很感激鹤见的好意,至于要不要委托葬仪社,就请你自行决定好了。”



“真的吗?既然这是外子的遗言,恐怕就得跟副住持说声抱歉了。”



“没关系,我能理解。到时我会带着其他人前去上香致意。”



鹤见的妻子松了口气,不一会儿电话的另一头传来啜泣的声音。



“这些年来,承蒙副住持的照顾。”



“哪里哪里,不要客气。”



挂上电话之后,静信走出办公室。美和子正坐在餐厅里面打毛线。



“妈,鹤见师父去世了。”



美和子闻言,立刻脸色大变。



“好像是肝脏出了问题,替我跟池边说一声好吗?我去跟父亲报告这件事。”



美和子立刻起身。静信走向偏房,站在门外呼唤父亲,房间里面却静悄悄的半点声响也没有。大概正在休息吧,静信心想。推开门一看,眼前黑漆漆的一片。走进房间打开电灯,静信不由得当场愣住。



信明不见了。被单乱糟糟的,看得出有人睡过的痕迹,房间里面却看不见信明的身影。脸色苍白的静信慌慌张张地跑回主屋,美和子以及池边正一前一后地走进餐厅。



“妈,父亲不见了。”



“什么?”



美和子失声尖叫,一旁的池边也变了脸色。



“这……这怎么可能?你父亲行动不便。那双脚还能走到哪里?”



静信点点头。发现信明不见的那一瞬间。第一个浮现脑中的念头就是父亲在哪里摔倒了。信明以前为了早日恢复行动力,不惜勉强自己进行超出负荷的复健运动,结果不慎摔倒骨折。父亲的个性一向顽固,同样的事情很有可能再发生第二次。



美和子的心中似乎也浮现同样的画面。只见她慌慌张张的四处寻找信明的下落。池边找来光男,光男又将母亲克江叫了过来,大家一起展开地毯式的搜索,却还是一无所获。



“现在怎么办?”



静信低头思索。



“先报警再说。”



光男拿起电话,拨到外场派出所。



全身瘫痪的信明不可能独自离开佛寺,一定是有人把他带出去的。搞不好父亲被绑架了,静信心想。



光男拨了好几次电话,最后悻悻然地放下话筒。看来派出所似乎没人接电话。



“听说那个新来的警官只在夜晚出现,白天的时候都看不到人影。”



听到克江的说法,静信不由得眉头紧皱。派出所的佐佐木警官已经到任多时了,静信从未跟他打过照面。本想主动前去派出所打个招呼,之后却忙于传染病和尸鬼的事情,结果一拖就拖到现在。



“佐佐木警官今天大概比较早休息吧?我去直接报案好了。”



光男匆匆忙忙地离开办公室,美和子以不安的眼神看着儿子。静信朝着泫然欲泣的母亲点点头,心想光男大概见不到佐佐木警官。不知道为什么,静信就是有这种预感。



信明不见了、可能被他们抓走了,看着电话的静信突然浮现出联络敏夫的念头。不过念头一转,静信将已经伸出去的左手锁了回来。联络敏夫又能怎样?敏夫是个医生,只懂得治疗病人,寻找失踪者的下落可不是他擅长的项目。就算将信明失踪的消息告诉他,也只是增添他的烦恼罢了,根本无济于事。



一想到这里。静信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好固执,似乎刻意想与敏夫保持距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不肯原谅敏夫?没错,敏夫的行为的确太过轻率,不过他这么做也是为了全体村民着想,充其量只能责怪他过于卤莽罢了。不管是传染病还是尸鬼,外场的确陷入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现在一定要有人挺身而出采取行动,否则整个村子势必会走上灭亡的道路。时间十分紧迫,再也耽搁不得。



静信十分了解村子的现况,不过说也奇怪,现在的他却没有一开始怀疑是传染病时的焦虑。(这个村子……)荒凉的废墟景色浮上心头。毁灭的画面固然引起些许的危机意识,然而一想到在黑夜里流连徘徊的尸鬼。静信却又觉得这一切都是无法抗拒的命运。



信明不在了,静信试着在内心默念。父亲可能被他们抓走了,也有可能成为牺牲者。不管怎样,以后再也见不到活生生的信明了。静信十分尊敬信明,对他而言,信明是他的恩师,而不像个父亲。失去信明让他感到难过,一想到往后再也见不到信明,静信就觉得一阵心酸。可是说也奇怪,静信却不愿责怪将信明带走的尸鬼。即使尸鬼掳走了信明、甚至是杀害了父亲,静信还是觉得残害尸鬼的敏夫不可原谅。比起带走信明的尸鬼,敏夫的行为更加令人发指。



(我……)



静信觉得自己的体内有一处不为人知的灰暗地带,所以才能接纳尸鬼的存在。他的潜意识希望这个村子从此毁灭,就像几年前他试图毁灭自己一样。



——你将受到诅咒,离开乐园之地,永远流浪荒野。



他总是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杀害弟弟的行为切断了他与世界的联系,使他与世界一分为二。现在回想起来,或许这是他在那座山丘上唯一做到的事情吧。



最初邻人并未察觉他的罪行,智者亦然。他紧抱着被白布包起的弟弟。哭得声嘶力竭。这份悲痛是真实的,因为他失去了弟弟,同时也失去了世界,打从心底期盼弟弟的复活。邻人感于他的悲痛,无不为之落泪。



然而,他的罪行昭然若揭。



弟弟的遗体从草丛移至街道,再从街道移至神殿,进入最深处也最神秘的斗室,全身淋上价值不菲的香油,换上全新的纯白尸衣。在智者的带领之下,他与尸骸登上高塔,向天神报告弟弟的死。



高塔的最上层耸立着另一尊高耸入云的尖塔,顶端散发出高贵圣洁的光辉。智者将弟弟的尸骸安放在尖塔之下的祭坛,垂首请求天神让迷途的羔羊回归天界。



神的示喻从尖塔的顶端降临智者之上。智者仰望圣洁的光辉,转头看着身旁的他、苍白的脸笼透露出些许的惊讶与愤怒,之前的怜悯和同情早已烟消云散不知去向。



——何故犯下如此罪行?



神情呆滞的他看着智者的双眼。直到现在,他依然不认为自己的罪行已经遭到揭发。他并没有隐匿罪行的企图,而是失去弟弟、同时又失去世界的打击让他迷失了自我。



他的悲痛绝无虚假,夺眶而出的泪水更是真实。登上高塔的他期盼神的奇迹让弟弟复活,然而光辉照亮了他的罪行,使他无所遁形。于是山丘上的住民知道杀死弟弟的凶手就是他,他就是将弟弟和世界从身边夺走的犯人。



于是,他遭到定罪。



怜悯他的人、为他流泪的人、替他难过的人全都拿起石子扔向他,众人眼中的泪水不再是为了他而流。他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谩骂,斥责、怨叹和诅咒漫天铺地而来,他只能呆呆地站在众人的面前,默默地承受一切。



他被大家打倒在地,印上罪人的记号,拖进审判场。智者询问行凶的动机,试图替他减轻罪行,然而他却选择保持沉默,不愿为自己的行为辩驳。



他以沉默代替回答,当智者问他是否憎恨弟弟,他也并未否认。



智者以沉痛的心情宣读神谕。



——你将受到诅咒,离开乐园之地,永远流浪荒野。



他接受这个判决。众人将他拖出神殿,所经之处都铺满了驱邪的砂子。他不受大家的欢迎,昔日的邻人以石块追打,将他逼至东方的城门。他第一次见到这座城门,也第一次见到城门之外的景色,荒凉灰暗的冻原。



看着那片黑暗吧。



比起山丘的光辉,外界的黑暗更适合你。城门之内的智者遥指眼前的荒野。



这就是永远的黑暗、永远的诅咒。



智者从身后将他推向荒野,然后关起金黄色的狭窄城门。



2



“用餐”完毕的小惠回到山入,发现一名中年男子正呆坐在村迫家的门口。



原来他也复活了,黑暗中的小惠露出笑容……



小惠走近男子的身边,意志消沉的那名男子抬起头来。



“你总算出来了。”



那名男子就是田中良和。田中复活了,刚刚才袭击了地牢之中最初的牺牲者,而且还杀了他们。



“我就知道叔叔迟早会出来,恭喜你了。”



“恭喜?你有没有搞错?”田中拉下了脸。“这种事情一点都不值得恭喜。”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不吃东西的话,我跟叔叔都会饿死呢。难道叔叔忍心看我被饿死吗?”



“是你把我……”



“饿肚子的感觉很不好受,所以叔叔才会攻击猎物吧?”



田中为之语塞。没错,田中没有责备小惠的资格。刚开始他十分抗拒,然而正如小惠所言,饿肚子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于是他试着告诉自己不过是分一点鲜血罢了、又不是要杀了他们,想不到却造成一个少女以及另一名小孩的死亡。惊慌失措的他将两名牺牲者处理掉之后,才终于获得外出的许可。田中不愿背负杀戮的罪名,如今却成为杀戮者的同路人。



“……他们是谁?”



少女和小孩的长相十分陌生,田中从未见过他们。



“天晓得。”小惠的回答十分冷漠。“应该不是村子里的人。外场的村民不会被送到那里的。”



大惑不解的田中抬头看着小惠,只见小惠一派轻松的继续说道。



“从村子里抓来的人会被关在一起。不过那些人都是没胆子外出猎食的木偶所赖以为生的饲料。如果让才刚复活的同伴攻击自己的熟人,那种刺激恐怕太强烈了一点,所以第一个猎物多半都是从大都市抓来的牺牲者。”



“大都市……”



小惠耸耸肩,满不当回事的摸样。



“走国道的话,当天晚上就可以来回了。这里每天晚上都会派车子出去,就算来不及在天亮之前赶回来,那里也设了好几处临时避难所。



田中无力地点点头,原来这就是一连串不幸的真相。自从入夏以来,田中不知道拷贝了多少份死亡证书,如今谜底终于揭开了,他却一点都不感到高兴。



“叔叔明天有什么打算?”



“明天?”



“明天就要自己出去觅食了,上面有指定猎物吗?”



“没有,可是……”



“别可是了,非这么做不可。没有交通工具的话,到村子里找一找就行了。对了,不可以到沟边町喔,上面的人严禁我们到那里觅食。近一点就是村子里的人,远一点就是大都市的居民,我们只有这两种选择。”



眼看田中面露为难之色,小惠蹲了下来。



“叔叔不妨考虑自己的家人。”



田中抬起头来看着小惠,脸上净是讶异的神情。小惠露出一抿诡异的笑容,往后退了几步。



“既然叔叔复活了,叔叔的家人也有复活的可能。叔叔不会担心家人的安危吗?自己一个人不会寂寞吗?如果田中阿姨和小薰他们也在这里,岂不是一家团聚吗?”



“你……”



“不愿意就算了,我也不勉强。就算叔叔不下手,其他同伴也会下手,搞不好就是我喔。没办法,谁叫小薰的心肠那么软呢?只要随便挤出几滴眼泪。她一定会让我进去的。”



“你想都别想!”



“对不起,事实就是如此。只要他们还活着,迟早会成为其他同伴的猎物。叔叔就别考虑那么多了,他们不是你的家人吗?”



“那你呢?你也攻击自己的家人吗?”



小惠露出厌恶的神情。



“开玩笑,我才不想让他们来呢。好不容易才成为自由之身,我可不想自讨苦吃。”



小惠转过身去,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明天我再来找叔叔,好好考虑吧。”



“好狠心的女人。”



听到这句半开玩笑的揶揄,小惠立刻转身。她正想爬上村子南方的山涧,那里有一条通往西山林道的小径。前人沿着山涧开辟了一条便道,后来这条便道淹没在荒烟蔓草之中,现在又被小惠的同伴重新发掘。



“女人真是可怕。”



正雄皮笑肉不笑地走了过来,小惠立刻白了他一眼。正雄对小惠的嫌恶视而不见,慢慢地走到她的旁边。



“那个叫田中的家伙到底哪里招惹你啦?她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原来女孩子都喜欢像夏野那种莫名其妙的家伙。女人的忌妒心太可怕了,我真是甘拜下风。”



“忌妒的人是你吧?”



正雄收起不怀好意的笑容。



“什么意思?”



“你说呢?”



小惠扭头就走。这阵子正雄经常跟自己一起行动,老实说小惠并不喜欢这种安排。刚开始还不觉得怎样,次数多了之后,就愈来愈觉得正雄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你的意思是说我忌妒别人吗?笑死人了,我干嘛要忌妒别人?”



“没错,我也一点都不忌妒小薰。”



“你确定?”



“当然。”小惠停下脚步。“我不忌妒小薰,只是痛恨她罢了。要不是小薰没来由的找上夏野,夏野又怎么会死?”



“应该是夏野先找上小薰才对吧?”



“不可能。小薰不过是个土里土气的乡下人,夏野才不会找上她呢。”



“是吗?”



“夏野是个温文儒雅的都市人,不可能注意那种俗不可耐的女人,所以一定是小薰先去找上夏野的。她就是那种人,总是以好友自居,表现出一副关心朋友的模样,骨子里却没出息到了极点,所以一定是她先找上夏野的。她发现了我们的存在,却不敢一个人面对真相,所以就把夏野拖下水,最后害死了夏野。她明明知道我对夏野的感情,却在我死后接近夏野,我绝对饶不了那个不要脸的女人。”



“明明就是忌妒嘛,还说不是。”



“我气小薰背叛了我,气她害死了夏野。我的愤怒其来有道,跟你的忌妒完全不同。”



“得了吧,我又不认识那个叫做小薰的人,干嘛要忌妒她?”



“自己喜欢的人被别人抢走,这种忌妒是人之常情。可是你的忌妒却连那种忌妒都不如。”



正雄脸色铁青。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想成为第二个夏野,可是却办不到,所以才会忌妒他,见不得他好。”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像变成他那种惹人厌的家伙。”



“是吗?幸好夏野没复活,否则看你还找不着得到容身之地。”



“你再说一次!”



“这样子就被激怒啦?证明你不是成大事的料子。夏野就不一样了,他根本不必出言恫吓,也不必威胁他人,天生就是领袖级的人物。如果他复活了,观在一定跟桐敷家住在大屋里面。”



正雄恶狠狠地瞪着小惠,露出一抹残酷的微笑。



“没错,抛下你住进大屋。”



“我……”



“你以为他会把你一起带走吗?别傻了,他才没那么好心。夏野看不上那个叫小薰的家伙,也不可能看上你。”



“你说什么!”



急怒攻心的小惠作势要打,背心却被人推了一下。身后的人影叫小惠让开,正雄偷偷地朝着人影一瞥,只看到满脸愁容的阿彻正缓缓地走上小径。



小惠和正雄默默地看着阿彻的背影,他们知道桐敷家的人召唤阿彻的事情。也难怪阿彻会被盯上,两人心想。谁叫他一直对狩猎抱持着厌恶的态度?这个结果早在小惠的预料之中,正雄则是无法理解阿彻为什么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不过回到山入的阿彻并未遭到制裁,反而搬进佳枝所居住的本家,成为她的得力助手。阿彻的工作是在众人从大都市掳获的猎物当中选出适合的牺牲品,所以不必前往村子猎食。现在他走上这条小径的原因绝对不是为了狩猎,可能是前往大屋与辰巳见面,或者是执行佳枝所委托的任务。



“我真搞不懂。”



小惠看着阿彻的背影。说真的,小惠的表现十分出色,为了讨佳枝的欢心,她总是尽心尽力地完成使命,这份努力却从来没有回报。



“太不公平了。阿彻总是违抗辰巳先生的命令,为什么反而变成佳枝的左右手?”



“没有人知道上头的人心里在想什么。而且你看阿彻的表情,不觉得他好像很苦恼的样子吗?不用狩猎就能填饱肚子,照理说他应该很高兴才对。”



“就是说啊。而且我们的交情那么好,他应该在佳枝面前美言几句,替我们争取一点福利才对。结果这阵子不但避而不见,就算碰面了也不说话,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没错没错,我看他八成瞧不起我们。”



正雄哼了一声,带着一张臭脸走上小径。小惠见状,也臭着一张脸跟在身后。



——在某些方面,小惠和正雄真的很类似。



3



二十四日,葬礼结束的第三天,尾崎医院重新开门看诊。这个时间是敏夫决定的,他明白村子的情况十分危急,容不得他继续休息。才刚开门不久,田代书店的留美就带着儿子前来求诊。一样的症状、一样的特征,不同的是距离上一个病例被发现的时间已经隔了好久。田代孝,今年十岁。



敏夫一边过滤休诊期间没来看诊的病患,一边陷入沉思。那些人的袭击依旧在水面下进行。而且牺牲者不再到医院求诊,更是证明了事态的恶化。值得庆幸的是复活的恭子让敏夫掌握了尸鬼的特性,苦就苦在找不到帮忙的人手。敏夫一个人根本没办法消灭所有的尸鬼。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即使敏夫登高一呼,村民也会当他是在发神经,郁美的失败就是最好的教训。上午的看诊时间就在敏夫的胡思乱想当中匆匆结束,吃过午餐回到准备室之后,神情黯然的清美带着一封信走了进来。



“——给我的?”



“信封上面写着尾崎医院收,并未特别指明院长亲启,所以武藤先生就把信拆开来了。”



敏夫接过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信封里面装的是聪子的辞呈,除了制式的表格之外,还附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再也无法忍受孝江以及敏夫的内容。



敏夫不由得皱起双眉。他知道聪子情绪失控的事情,却不明白她到底在气些什么。敏夫以求救的眼神看着清美,清美立刻别过了脸。



“聪子的辞职跟小雪有关。”



看到敏夫一脸茫然的表情,清美不由得叹了口气。



“院长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难怪聪子会萌生辞意。”



“小雪怎么了?”



“小雪失踪好几天了。院长,你真的不知道?”



敏夫为之一愣。经清美这么说,倒是有几分印象。隔了好一阵子,敏夫才意会到小雪的失踪代表了什么。



“我知道院长为了照顾少夫人,无暇顾及失踪的小雪;可是这种不闻不问的态度实在太过无情,连我都有点看不下去了,更何况是跟小雪感情甚笃的聪子?为了替院长分忧解劳,小雪和聪子不惜从家里搬进村子,连星期六日都到医院来上班。如今小雪失踪了,院长总该表示点什么吧?”



“我……”敏夫紧咬下嘴唇。“对不起。”



“聪子都已经辞职了,跟我道歉也没用。其实少夫人的葬礼也发生了许多不愉快,聪子还跟老妇人大吵一架,这么多事情加总起来,才让她产生不如归去的念头。我希望院长能够体谅聪子,不要一味地责怪她的不是。”



敏夫斜眼看着清美。



“你的意思是井崎是被我逼走的?”



“我就是这个意思,院长听不出来吗?”



说到这里,清美低头看着自已的脚边。



“老实说我也觉得院长太过无情。不过我很同情院长的处境,所以不会辞职。”



敏夫嘴唇一抿。



“好,我明白了。”



清美鞠了个躬,转身走出准备室。敏夫看着清美离去的背影,不自觉地以手指敲打桌上的信封。



清美说的没错,当时自己满脑子都是躺在二楼的恭子,将小雪的失踪抛到脑后。这件事显然是自己理亏,敏夫不由得气起自己的无能。



没错,恭子的尸体让敏夫完全失去了平常心。现在回想起来,藏匿尸体真的是一项可怕的赌注。没有人知道恭子复活的机率到底有多少,也就是说恭子有可能复活,也有可能就这么死去。一旦举行葬礼,医院的护士就会见到恭子的遗容,吊唁客里面也不乏经验丰富的知名医生,他们只要看到遗体的模样,马上就知道恭子不是前一晚过世的。幸亏恭子真的复活了,而且在守灵的前一晚又死了一次,敏夫才得以逃过一劫。一想到昨晚差点失去一切,敏夫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



煽动郁美的做法遭到静信严厉的谴责,束手无策的焦虑迫使敏夫铤而走险。事实上藏匿尸体的罪恶感比想像中的还要难以面对,敏夫当时却一无所知。如今守灵和葬礼都结束了,从连日的疲劳当中获得解脱的敏夫才赫然发现自己的行为太过荒唐,简直令人发指。



难怪静信会那么生气。姑且不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合乎常理,信奉完美主义的他根本不可能容许这种偏离常轨的行为。静信曾经为了这个问题跟敏夫大吵一架,如今同样的问题再度被提起。着实让敏夫格外的心痛。



“我的思虑太浅薄了。”



敏夫十分清楚,这就是自己不对的地方;可是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打破僵局,寻求一条出路。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整个村子,为了阻止死亡的继续蔓延。敏夫希望结束这一切恶梦,这是他的真心话,绝无虚假。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无限的悔恨盘踞心头。解决问题的良策不是没有,可惜敏夫眼睁睁地看着机会溜走。



干脆收手算了,敏夫心想。反正村民还没发现异样。不,应该是根本没有察觉异样的意图,大家都不认为一连串的死亡有什么大不了的。既然知道真相的静信选择沉默,敏夫实在找不出坚持下去的理由。



就让事情自然发展吧。用不着把所有事情一肩扛下,也不必脏了自己的手,只要顺其自然,大家迟早会察觉异状。就这么决定了,敏夫心想。就让大家自己去发现吧。



4



加奈美正在收拾桌上的餐具。这几天元子一直请假在家,死了丈夫又死了女儿的她根本没心情上班,加奈美也就让她在家里面休息。反正休息站的工作不多,加奈美一个人也忙得过来。



(元子不会有事吧?)



正在清洗碗盘的加奈美突然想起元子。登美子的模样不太对劲,元子却很明显的没把婆婆放在心上。葬礼结束之后,加奈美好几次在电话里询问登美子的近况,却总是得不到明确的回答。元子的一颗心都悬在茂树身上,无时无刻都在思量该如何保住仅存的孩子。



(没办法,元子就是这种人。)



元子背着志保梨蹲在江渊诊所之前的画面浮现脑海。若不是闺中密友,当时的加奈美恐怕会选择袖手旁观吧?元子的行为举止实在太不寻常了。



加奈美知道两个孩子的安危是元子最在乎的事情,可是元子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神经质?大概是害怕失去孩子吧,加奈美心想。国道的存在不是让元子感到不安的原因,应该说元子将内心的不安投射于国道之上才对。



一想到这里,加奈美顿时感到心情沉重。因为她认为是自己造就出今天的元子。



加奈美嫁到大都市的时候,元子并不像现在这么神经质,即便是加奈美刚离婚回来的时候,元子也十分正常,后来才渐渐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加奈美离婚的时候,将两名小孩留在夫家。她很想把小孩一起带走,无奈公婆反对,她只好一个人独自回到外场。



前夫服务于大型证券公司。两人相识的时候,加奈美觉得出自名校的他是个任职于大企业的上进青年,完全不知道婚后的丈夫竟然是个花心的大男人主义者。丈夫对正式的配偶总是表示出一副新新好男人的模样,至于那些与他发生不当关系的女子,在他的眼中就跟性玩物没什么两样。同样身为女人,加奈美十分同情那些女子的处境,同时也对以“跟招妓没什么两样”为藉口、公然在外面玩女人的丈夫感到无比的愤怒。忍无可忍的她提出离婚的要求,丈夫却不肯点头,公公和婆婆也不同意,提出留下孩子的要求。刚开始加奈美当然不能接受,到最后却再也无法忍受了。加奈美质疑丈夫的道德观,两人之间的冲突愈来愈烈,无计可施之下只好请婚姻咨询中心介入调解。想不到连调解员都站在丈夫那一边,加奈美只好噙着泪水在离婚申请书上面签字。



元子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加奈美也从未跟她提起那些伤心往事,只有母亲阿妙知道女儿所受的委屈。丈夫虽然花心,却也十分尊重元配,当大家知道两人要离婚的时候,总觉得一定是加奈美在无理取闹;加奈美却觉得丈夫不把情妇当人看的态度十分可怕,她不想跟那种精神偏差的人生活一辈子。可惜大家无法接受加奈美的主张,至少那个调解员就不明白她到底哪里不满,这件事一直是佳奈美心中的阴霾。



所以元子知道的并不多,她只知道丈夫的花心是两人离婚的原因。两人的感情本就不好,再加上丈夫在外面玩女人,夫妻之间的关系更是形同水火,所以加奈美只好将两个孩子留在夫家,独自回到外场。元子只知道这些而已。



这阵子加奈美却开始担心起来了,她觉得应该把真相告诉元子才对。元子也跟她的公婆处不好,加奈美的遭遇似乎点燃了内心的不安。不知道为什么,加奈美总觉得元子真正害怕的不是外地人,而是公公婆婆会把两个小孩从她身边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