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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1 / 2)



结城站在房门口。刚开始他以为儿子仍在熟睡,于是蹑手蹑脚的走进房间关掉桌上的台灯,却猛然发现儿子没有呼吸。呆了好一阵子之后,结城才惊觉夏野已经死了。



第一个闪过脑海的念头就是“那个”,敏夫所描述的疾病。除了“那个”之外,再也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



结城就这样呆坐在儿子的床边,之后才缓缓起身呼唤妻子过来,同时指示面无表情的妻子拨通电话到尾崎医院。接获通知之后,敏夫立刻在第一时间内赶到,然后铁青着一张脸,在死亡证明书写下“急行肾衰竭引发败血症”的字样。结城觉得敏夫的眼神充满了责备之意,仿佛在质问他为什么不早点带夏野来看医生。



“刚开始的时候,他的精神还算不错,经常跟我有说有笑的,一点都不像是个病人。所以——”



“原来如此。”敏夫冷冷的回答。“……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结城不明白敏夫指的是什么。



“村子里有人过世的时候,多半会立刻联系佛寺以及互助会的主委,或者是直接委托葬仪社。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做?”



结城低头不语。他可以遵照一般人的习惯请葬仪社处理后事,也可以比照其他村民的做法,由佛寺和互助会全权负责。



“……院长有什么建议?”



“就医生的立场而言,当然是希望予以火葬。我想结城兄应该也比较能接受这种做法才对。”



结城伸直了背脊,莫名的危机意识涌上心头。将儿子的遗体火化,这似乎代表了某种无法挽回的局面,令结城感到十分不安。然而事情已成定数,没有人可以改变夏野的命运。结城的理智虽然告诉自己要接受儿子已经死了的事实,感情上却认为一旦采取火葬,就等于是承认儿子与自己从此天人两隔永远不再相见。



“我想请互助会帮忙。”



“可是……”



“我希望儿子成为这个村子的一份子。他已经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归属,现在既然死了,当然要回归这片土地。如果夏野还活着的话,一定也希望我这么做。”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勉强。”敏夫叹了口气。“治丧主委由我负责联系,佛寺那边呢?”



结城陷入沉思,敏夫连忙补充说明。



“结城兄,我并不是在踢佛寺说话,不过若想令郎葬在村子里,就必须向佛寺租借墓地才行。结城兄在村子里没有墓地,虽然可以立刻向乡公所提出申请,不过申请手续十分繁杂,恐怕有缓急不济之虞。而且沟边町那边已经有好几十年没有颁发墓地申请的许可了。”



“一定要取得许可吗?”



“是的,需要县长的许可。与其现在才开始办理手续,还不如请佛寺帮忙来的实际。”



“那就麻烦院长帮忙了。”



敏夫点点头。



“没问题,我会跟佛寺那边联络一声。接下来的事情治丧主委会负责处理,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小池先生请教。”



“谢谢。”结城点点头,颓然坐在儿子的床边。除了呆呆的看着儿子的遗容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敏夫告辞之后不久,玄关传来有人叫门的声音。结城没有心情,也不想去迎接访客,对方却径自走进屋里,开始寻找结城的身影。



“结城兄——啊……”



房门被打开了。结城回头一看,广泽和武藤就站在门口。



“我一接到武藤兄的电话,就跟他一起赶了过来。”



一旁的武藤点点头。敏夫离开之后不久,就打了通电话请武藤过来帮忙,于是武藤便与隶属于同一个治丧互助会的广泽联袂赶到结城家。



神情黯然的结城,他的儿子就一动也不动的躺在旁边的床上。同样身为同时爱儿的父亲,眼前的景况让武藤感到格外的凄凉。



“结城兄,我——”



武藤本想说“我明白你心里面的痛苦”,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他伸出双手握住结城的肩头,结城的身子俯的更低了,微弱的呜咽从喉头传出。



广泽站了起来,他认为可以将结城放心交给武藤。同样是痛失爱子的父亲,武藤一定可以体会结城的心痛与难过,即使自己说了再多安慰的话语,也比不上武藤的轻拍肩头。还有其他事情要帮忙呢,广泽心想。于是他走出房间,开始准备丧礼的事宜。治丧主委等一下就会赶到,不过还是有几件事情必须先行准备。



广泽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最后在起居室发现了小梓的身影。小梓面无表情的呆坐在地上,仿佛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大嫂,还请节哀顺变。”



小梓吓了一跳。她回过头来看着广泽,缓缓地点头。



“对不起,请问家里有神坛吗?如果有的话,必须先以白纸覆盖才行。”



“没有。”小梓的回答十分虚弱。



“有没有夏野穿的睡衣或是夏季和服?”



得到的回答一样是心不在焉的“没有”。广泽带着怜悯的眼神看着小梓,打了通电话回家,要妻子准备一些东西带过来之后,走到洗手间准备盛水替夏野净身。



广泽离开之后,起居室只剩下小梓一个人。她一直呆坐在地板上,试图理解家里面为什么会多出一个陌生人。



好一阵子之后,小梓才想起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了。“死亡”这个字眼浮现在小梓的脑海,就像无根的浮萍飘浮在虚无的空间之中。



“……我要打电话。”



这个念头跟“死亡”毫无关联,就这样在小梓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小梓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拿起话筒拨了通电话到夏野就读的学校。



电话响了十几声之后,才传来学校职员毫无情感的应答声。



“我是一年级的小出——不,结城的母亲。”



“是,你好。”夏野的父母未正式登记,负责处理学籍资料的职员印象十分深刻。



小梓开口说话,词句如连珠炮一般脱口而出,完全不经思考,连她自己都觉得说话的语调出奇的尖锐。



“犬子临时决定转学,现在已经在另一所学校就读了。过几天我会到贵校补办转学手续,还请多多见谅。”



职员似乎说了些什么,小梓却丝毫不予理会。将讯息带到之后,小梓毫不犹豫的挂上电话,凝视着虚空发呆。



好累,身边的一切都离自己好远。



这时小梓下意识的将右手伸进衬衫的袖子里面,抓抓手臂的内侧。那里有两个小小的疤痕,让小梓痒得不得了。



2



早课还没开始,静信就接获结城夏野的讣闻。小池老人表示家属希望让死者葬在村子里,所以想跟佛寺租借墓地,顺便藉这个机会成为信众。



“结城家也跟武藤家一样希望采取土葬,还请副主持多多帮忙。”



“这点小事当然没问题,不过……”握着话筒的静信抬头看着墙上的行事历。“不瞒您说,后天的时间都已经排满了。”



“后天……?啊,明天不宜祭葬。”



“可能得请结城先生移驾其他佛寺了。如果一定要在本寺办法事,大概只剩下明天的时间,要不就是等到十八日。”



“十八日不行,拖太久了。”小池老人陷入沉思。“而且十八日那天说不定另有要事,我看就明天吧。事出突然,我想结城先生应该能够体谅才是。”



“好,我明白了。”静信点点头,在黑板上写下行程,接着交代光男整理墓地,然后就直接前往大殿。早课结束之后,静信径自走回办公室,却在半路上被人叫住。



“副主持,请您留步。”



回头一看,原来是开杂货店的千代。千代是个虔诚的信徒,每天早上都会前来打扫佛寺,然后参加早课。



“副主持最近好像很忙。”



“还好。”静信含混以对,千代却以锐利的眼神直盯静信的双眼。



“……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短短的这句话让静信心头一震,千代的不安与期待溢于言表。说完之后,千代就一直看着静信,等着静信给她一个答案。



“……没事,您太多虑了。”



静信勉强挤出这个回答。得到答案的老妇人再度向静信深深一鞠躬,踏着缓慢的步伐离开大殿,只留下静信独自承受良心的苛责。



情况已经恶化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接二连三的死者压得佛寺喘不过气来。或许敏夫说的没错,现在不是唱高调的时候,一定要有人站出来举止惨祸的蔓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煽动郁美的行为的确欠缺思虑,然而没有人能责怪敏夫。静信并不是气愤敏夫不经思考的举动让情况变得更糟,而是不能容许煽动郁美这种行为。



静信不是不明白敏夫内心的焦虑,他也很清楚敏夫的脾气。煽动郁美的确是敏夫的一贯作风,而且就敏夫的立场而言,这么做并没有什么不妥。没有人能预知行为的结果,所以没有人可以责怪敏夫的不是。



(可是……)



静信不知道敏夫的出发点为何。他知道敏夫打算拯救全村,然而促使他这么做的动机又是什么?说得明白一点,静信不明白为什么“主持正义、拯救村民”就可以“利用郁美”。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敏夫的行为透露出他的利己思想。既然如此,何不自私得彻底一点?如果打从一开始,敏夫就表面不一样蹚浑水的立场,或许静信还比较能够接受。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若真要拯救全村,就不应该顾虑那么多,因为村子里的情况已经快要失控了。这是个二选一的问题,拯救全村就必须消灭尸鬼,否则无法阻止惨祸的蔓延;然而自己却还在拘泥手段的正当性,这让静信觉得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了。



任何事情只要经他之手,就不再正常了。他转动辘轳打算汲水,辘轳却不听使唤,打上来一桶又一桶的泥巴。这时弟弟发现他的窘状,面露微笑碰触辘轳,打上来的就变成了清水。事情总是这样。



要是没有弟弟的帮助,他就无法与这个世界展开接触。透过弟弟的媒介,他得以间接的接触美丽的秩序,同时也为了与世界产生交集而感到心安。



即使他无法踏进美丽的世界,却可以透过弟弟的存在,鉴赏那幅美丽的图画。一旦失去了弟弟,他就等于失去了全世界。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盼望弟弟的死亡?



——那么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恶灵的质问令他无言以对。



不知道。



弟弟的死让邻人悲叹。他们从草堆中抬出弟弟的尸骸,经过城镇搬入神殿。沿路所有人无不齐声哀悼,然而最难过的人却是他。他抱着弟弟的遗体,呼唤着弟弟的名字,直到发现弟弟再也无法醒转之后,才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难忍的痛苦,无涯的绝望。然而从他身边夺走弟弟的人,正是他自己。



为什么犯下这种罪孽?



骄傲的恶灵大声咆哮。



因为你忌妒弟弟的一切。



弟弟拥有你所没有的一切,成就你所无法成就的伟业,所以你妄想取而代之。当愿望无法实现时,却又愤而杀之。你的自卑将弟弟的慈善视为炫耀、视为胜利者的傲慢,即使犯下弑弟之罪,你仍以被害者自居。



不是这样的,他厉声否定。



没错,他的确很羡慕得以融入世界、成为画中住人的弟弟;然而他同时认清了自己的本分,从未奢望自己得以被神之秩序接受。得不到神的宠爱肇因于自己,与弟弟毫无关系,这点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



就算弟弟死了,也无法使他被秩序所接受。没有弟弟的协助,他将无以所恃。



那就是复仇了。



杀害人人爱之的宠儿,向拒绝自己的世界复仇。



也不是这样,他再度否定。



没错,无法见容于世界的确是他最大的苦恼,事实上他也曾经试图利用弟弟展开复仇。如果能够利用弟弟的慈悲,让弟弟拒绝不接受兄长的世界,甚至憎恨神的秩序,不知道会是多么愉快的事情。



重要的是弟弟肯定他的存在,同时拒绝这个美丽的世界,如此一来他就不会失去弟弟了。——他是如此的依赖弟弟。



然而他却同时对怀抱着这种梦乡的自己感到羞耻。他不应该这么做,无意义的复仇也改变不了什么。他的愿景是得到神的宠爱,并不是被隔绝于秩序之外。



唯有透过身处秩序之中的弟弟,他才能化身为秩序的一部分,才能接触这个美丽的世界。万一身为媒介的弟弟拒绝神的宠爱,他与弟弟将同时被隔绝于秩序之外,即使他得到了弟弟,也将同时失去世界。



——那么又为什么要伤害他?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3



律子才刚走进休息室,就听到了噩耗。



“结城?工坊家的儿子吗?”



清美点点头。



“听说他死了,急性肾衰竭。”



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律子想了很久,眼前浮现出站在国道上面遥望远方的夏野。



记得最后一次跟他聊天,是在盛夏时分。那天律子做了一个决定。她知道自己离不开这个村子,可是有不愿意跟夏野一样望着黎明前的国道自怨自艾,于是她打了两通电话,一通是给男朋友,一通是安森工业。男朋友表示要找个时间当面详谈,之后医院的工作忙了起来,这件事就一直悬在那里没有解决。或许对方也死心了吧,否则不可能过了那么久还没答复。至于安森工业那边,经过几次洽谈之后,敲定在入冬之前完成改建的日程;可是经历设计师突然辞职、律子忙于工作,以及安森工业接连发生不幸的意外之后,改建的案子也被束之高阁。



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律子不由得心想。遇见夏野的那一天,自己压根也想不到之后会发生那么多事情。律子总以为夏野迟早会沿着国道前往南方的城市,自己大概注定老死在这个偏僻的山村,两人的未来将会沿着不同的方向各自发展。然而事与愿违,彼此的命运却与当初想象的出入甚大,屈指算来不过才两个月的时间,律子却有恍如隔世的感慨。



(他还是没能实现心愿。)



一思及此,律子顿时感伤了起来。夏野对南方的天地非常向往,如今心愿未了就溘然长逝,叫人怎么不为之唏嘘?



“院长呢?还没回来吗?”



清美忍不住出声询问。



“在二楼。”一旁的安代回答。说完之后,她抬头看看天花板。“在恢复室里面陪着少夫人。”



“少夫人的情况怎么样?”



清美虽然知道恭子病倒了,但是却没见到本人。自从恭子被送进恢复室之后,敏夫就坚持独自照顾她,不过当初她病倒的时候,安代倒是趁着到场协助之便,跟她打过照面。



安代摇摇头。



“已经进入末期了。除了呼吸困难之外,还有肺部出血、黄疸和弥漫性血管内凝血病变,我看是没救了。”



“嗯……”



“如果是其他病患,院长早就转到沟边町的医院了。我才院长大概想靠自己的力量延长少夫人的生命吧。”



“毕竟是自己的妻子嘛。别看院长平常嘻皮笑脸的,其实他是个重感情的人,昨天看诊的时候,好几次抽空上去探望少夫人呢。我猜院长一点很想陪在少夫人身边,不想下来看诊。”



“进入末期了才被发现,院长一定很自责。”



律子在一旁聆听两人的对话,低着头不发一语。敏夫和恭子看起来并不像感情甚笃的夫妻,然而两人的感情到底如何,就不是外人所能得知的了。不过安代说的很有道理,敏夫一定很自责。他总是责怪村民为什么不早点带家人来看病,如今自己却也没发现妻子的异状,因此他内心的自责是可想而知的。



上午的挂号时间已经过了一大半,敏夫才从楼上慢吞吞的走了下来。即使在替病人看诊的时候,敏夫也会抽空往楼上跑,因此清美建议敏夫不如请护士上去照顾恭子算了。今天的患者人数并不多,人力方面不成问题,不过这个提案却被敏夫否决了。



接近中午的时候,患者人数还是没有增加。听说水口的伊藤郁美昨天杀到兼正家兴师问罪,或许这场闹剧消弭了村民内心的冷漠以及不安,所以患者人数才会显著的减少吧。清美的判断立刻获得全体护士的赞同。非但患者人数减少许多,今天甚至连疑似的病例都没出现,前来求诊的村民没有一个呈现贫血的症状。



“这就叫做暴风雨前的宁静吧?上一高峰期已经过了,下一个高峰期还没来临,现在正处于两个高峰之间的低潮。”



清美乐观的想法马上就被推翻了。下午时分,江渊诊所正式开业的消息传来,听说昨天就开始接受看诊了。



“那里好像只有夜间门诊。”带来第一手消息的小雪说的口沫横飞。“晚上六点到十点。”



“该不会是所谓的夜间诊所吧?可是夜间诊所多半开在大都市里面,怎么会选在这种乡下地方?”



“就是说啊。我想大概只有到都市通勤的上班族,才会去那里求诊吧。”



护士们频频摇头。



然而直到下午的看诊时间结束,打工的关口美树都没来,而且连一通请假的电话也没有。



美和子忘不了郁美的说辞。村子里弥漫着异样的气氛,真的是传染病吗?美和子总觉得某种不可知的异样正在迅速蔓延,眼看着就要失控了。



“克江……”



美和子忍不住出声询问正在厨房刷锅子的田所克江。



“希望你不要把我当成怪人,也不要以为我疯了。”



事先声明之后,美和子缓缓开口。



“之前你说你知道村子里出了什么事情,可以请教你到底是什么吗?”



克江朝着美和子瞥了一眼。



“这种事情不能随便乱讲。”



“昨天有个住在水口的人跑来……”



“伊藤郁美。”



“对对对,就是她。她说村子里有死而复生的恶鬼,你觉得呢?”



克江停下手边的工作,抬起头来打量着美和子,不一会就低着头继续刷洗锅子。



“……她说的没错对不对?”



“不可能”和“果然没错”的念头同时浮现心头,美和子直盯着沾满泡沫的双手。



“光男觉得是传染病,我才不这么认为。所有人都是在黎明前死亡,这就是最好的证据。没错,是死而复生的恶鬼干的好事。”



“可是……”



“我知道老夫人想说什么,一点觉得这只是迷信的说法对吧?可是除了恶鬼之外,又该怎么解释这一连串的怪事?再说若世界上真的没有恶鬼,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传说流传下来?”



“是没错啦,可是……”



“老夫人请尽管放心。”



美和子不明白这句话的含意,转头看着克江。



“佛寺安全得很,恶鬼不敢乱来的。只要平常诚心向佛,就不会遭到恶鬼的迫害。我们这里的师父哥哥都是笃信我佛的出家人,老夫人大可不必担心。”



“嗯,希望如此。”



美和子笑得十分勉强。恶鬼的存在的确十分荒谬,不过克江说的也没错,既然有那么多恶鬼传说,搞不好世界上真的有恶鬼也说不定。若真的恶鬼肆虐,佛寺一定可以幸免于难,丈夫和儿子也得以安然度过这次的危机。传染病没长眼睛,恶鬼可是对佛寺避之唯恐不及。



(没错,一定是恶鬼。)



美和子一边洗这碗盘,一边在心里面说服自己。



池边站在厨房的入口,脸上的表情十分困惑。他看不到美和子以及克江的身影,两人的对话却清清楚楚的传入耳中。



(太荒谬了。)



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死而复生的恶鬼。



(可是……村子里死了那么多人……)



今年的死人特别多,的确不太寻常。若真是传染病惹的祸,新闻媒体早就大书特书,政府机构也会立刻介入,这是池边却从未听说过类似的行动。更何况没有证据显示真的是传染病作祟,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不负责任的耳语以及真假难辨的流言。



(就这样认定是恶鬼作祟,似乎也太武断了点。)



不可能是恶鬼,那种怪物早就被关在玩具箱里面了。小时候的自己对民间传说深信不疑,甚至还将天花板上的水渍当成索命幽灵,现在自己已经长大了,早就挥别了那段青涩的岁月。



(不可能。)



池边静静地转身离开,沿着回廊走向办公室。寺院建筑的回廊又暗又长,地板早已年久失修,踩在上面总会产生身后另有他人的错觉。池边不想回头看看身后到底有没有人,只有稚嫩青涩的小孩子才会这么做。



努力说服自己不去注意身后动静的池边才刚踏进办公室,就看到光男正在端详着鹤见的脸孔。



“真的不要紧吗?脸色不太好呢。”



瘫坐在椅子上的鹤见显得没什么精神,大概是最近太累了吧?也有可能是感冒了。他从今天一早就是这副倦容。



池边看着鹤见昏昏沉沉的双眼,顿时感到一股凉意直上脑门。



——这不是传染病,也绝对不是恶鬼作祟。太荒谬了。



“还是先回家休息吧。”



“就是说啊。”一旁的池边插口。“反正今天的法事都结束了,赶快回家休息吧。”



“可是……”鹤见的回答缺少往常的霸气。



“别可是了。”池边不由得加重了语气。“一定是感冒了,我一看就知道。回家吃点热的,然后睡个觉就好了。”



“喂,你们听说了没有?”



大冢弥荣子人还没走进竹村文具店的门口,就忙不迭的拉开嗓门。店门口的长椅上面坐着笈太郎、武子以及大川浪江,三个老人家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家常。



“早就知道啦,郁美那件事对不对?”



率先得到情报的浪江开口回答。



“不会吧?听谁说的?”



“郁美就站在我家店门口的转角大声嚷嚷,不知道也不行。”



“天啊,太扯了。”



“我一直怀疑郁美的精神状况有问题,最近好像愈来愈严重了。”



“就是说啊。”弥荣子点点头。“说什么村子里有恶鬼也就算了,竟然还跑到兼正的家门口兴师问罪。”



武子笑笑。



“少类,你一起不是把她当成救命菩萨吗?别以为没人知道你跑去跟郁美要护身符。”



“没有啦。”弥荣子顿时脸上挂不住。“大家毕竟都是邻居,总得交关一下嘛,可不代表我真的相信她。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谁会相信恶鬼啊?”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郁美曾经说过今年没什么好事,之后村子里还真的死了一大堆人,想想的确是有点毛毛的啦;可是就这样断定是恶鬼作祟,似乎也有点说不过去。”



武子用力点头。



“就是说啊,类似的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干嘛这么大惊小怪的?今年夏天的气温特别高,村子里的人口又以老年人居多,难免会这样嘛。”



“有道理。”



笈太郎笑着附和。



“郁美气冲冲的跑去找兼正理论,想不到却被桐敷家的男主人奚落了一番轰了回来,这个脸可真是丢大了。”



几个老人闻言,顿时哄堂大笑了起来,坐在柜台后面的多津却皱起了眉头。



——类似的事情以前也发生过?胡说八道。



村子里处处透露着不对劲,一连串的死亡绝对意味着惨祸的蔓延。即使死亡真的有连续性,目前的情况也早已超出了合理的范围,那几个老人家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才对。



(情况不妙。)



多津在内心喃喃自语。之前来到店门口的老人家无不对村子里的怪事心怀忐忑,如今他们的观念已经从“世界上没有恶鬼”变成“一连串的死亡是很正常的现象”,仿佛是为了否定隐藏在异常状况之下的真正答案,刻意忽视内心的不安。



然而这个村子真的出事了。不管是不是恶鬼作祟,村子里的确发生了异常的现象,这绝对是不争的事实。



(如果村子里的人都只想粉饰太平……)



多津缩起肩膀,仿佛看到了这个村子走向毁灭的未来。



楼上楼下两头跑的敏夫好不容易结束了今天的看诊。下午六点,律子正在善后的时候,关口美树打了通电话过来。不出大家所料,电话中的美树果然表明了辞职的意愿。挂上电话的律子感到一阵寒意,心神不宁的换下制服。



“……永田小姐?”



律子走出医院之后,发现永田朝着跟平时不同的方向走去。听到律子的声音,清美回过头来露出微笑。



“我想去看看美树。”



“可是……”



“要不要辞职是她的自由,我也不好说什么;可是她年纪一大把了,辞职之后要靠什么生活?大家毕竟同事一场,去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



“说的也是。”律子挥挥手,跟清美道别。清美也朝着律子挥挥手,快步走在夕阳西下的小径。



秋天的脚步近了。这阵子只要太阳一下山,四周的空气就充满了浓浓的秋意,清美不由得感叹时间过得真快。略带凉意的夜风吹来,清美下意识的拉紧衣领,心想该找个时间把柜子里的冬衣翻出来了。



竖起衣领的清美一路朝着中外场的方向走去,经过通往兼正的山坡时,不经意的往上看了两眼。



(死后复活的恶鬼……)



清美摇头苦笑,继续往中外场前进,仗着模糊的记忆寻找关口美树的家。美树是典型的独居老人。酷爱杯中物的丈夫十年前搞坏了肝脏,从此就窝在家里吃软饭,只靠美树一个人在外打工维持家计。两年前丈夫死于肝硬化,当时还是靠着医院里的护士帮忙,才得以顺利的办理后事。两人生了几名子女,长大之后全都搬离了村子到外地发展,没有人愿意跟不事生产的酒鬼老爸住在一起。出席葬礼的子女虽然对母亲的遭遇表示同情,却也对总是对父亲逆来顺受的美树十分不谅解,没有人愿意照顾孤苦无依的老母亲。



清美不是不能体会美树畏惧医院的感受,问题是往后她将如何生活下去?美树的家境并不宽裕,屋子里面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所有存款都被死去的丈夫喝个精光。丈夫生前换了不少工作,病逝之后甚至连退职金也没有留下。



依循着脑海中的记忆,清美找到了位于小巷子底的一户人家。推推玄关的玻璃门,发现大门从里面上锁了,于是清美敲了敲门。



“美树,我是永田。”



玻璃门的后面出现模糊不清的人影,一名陌生的中年妇女打开了大门。



“请问你是哪位?”



“呃……这里是关口美树的家吧?”



“是的,请问你是……?”



“敝姓永田,在尾崎医院工作。美树她——”



“她正在洗澡。”



“恕我冒昧,你是……?”



“我是她的外甥女。”



清美打量着眼前的妇女。既然是美树的外甥女,照理说应该在葬礼上面见过才对,可是清美却对她完全没有印象。今天玄关之后,清美注意到客厅里面传来电视的声音,还可以隐约地看到中年男子的背影。



“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