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九章(2 / 2)




正雄头也不回的走下楼梯。阿彻刚刚说的话根本就是在责怪自己。正雄对夏野没有半点兴趣,也从没想过要跟他交朋友,要不是阿彻和小保动不动就找夏野出来,正雄也不会经常碰到他。严格说来,闯进这个圈子的人是夏野才对。一般人若是跟小团体的原始成员处不来,都会很识趣的跟这个小团体保持距离,然而夏野却没有这种常识。夏野的厚脸皮让正雄十分伤脑筋,而明知自己跟夏野合不来,却默许夏野进入小团体的阿彻和小保,更让正雄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就凭那个外地人)



笃志将罐装啤酒从机车货架卸下,伸手按下门铃。



谢谢,辛苦你了。



将罐装啤酒交给出来应门的家庭主妇,笃志马上掉头就走,连一句话都懒得说。夏天是酒店最忙的时候,笃志不喜欢出来送货。一想到忙了一整天也领不到半点薪水,笃志心中更不是滋味。



笃志检查机车上的送货单,确认下一家的住址。等一下还得跑两个地方。这两户人家都不是什么大客户,订的东西只有两瓶日本酒和一瓶酱油,笃志实在很想叫他们自己去店里拿货。将送货单丢上货箱,笃志跨上机车扬长而去,经过门前的御旅所,直接骑上村道。这时一路低头猛冲的笃志差点撞上一辆开往上外场的轿车。坐在车里的驾驶回过头来看着紧急刹车的笃志,嘴里似乎说了些什么,不过声音却被紧闭的车窗挡住,什么也听不到。



笃志啐了一口,恨恨的看着汽车离去。他很想骑车追上去,然后在汽车的车门狠狠踢上一脚;然而无视停车再开的标志,的确是自己不对,真的跟对方吵起来,自己恐怕也站不住脚。于是他心有不甘的打算骑着车子离去,老爷车的引擎却在这时闹起脾气,怎么发都发动不了,让笃志原本的火气又上升了不少。



(我真的受够了!)



其他同年龄的年轻人都在享受热情的夏天,只有自己还得顶着大太阳在外头送货。闷在村子里面的笃志每天都过得很无聊,村子里没什么娱乐,也找不到心灵的寄托,每天只能忍受父亲的责骂,然后被家人当成免费的长工使唤。



笃志一边试着发动车子,一边看着村道的尽头。他真的很想骑着车追上去,然后把那个驾驶拖出来狠狠的揍一顿,可是他也知道自己不是那种料,那种事情自己做不出来。



汽车跑得不见踪影,大概已经停在上外场的某处了。空荡荡的村道在夕阳的映照之下一路往北延伸,山入就在道路的尽头。



山入的那三个老人家全都死了,其中一人还是笃志的亲戚。听说那三人遭到野狗袭击,死状十分凄惨,笃志真的很想亲眼目睹现场的惨状。不知道被野狗摧残过的尸体会变成怎样,笃志感到十分好奇。大川义五郎虽然是笃志的伯公,笃志却对这个亲戚没什么好感。一个只会发牢骚的老头子,从来没给过零用钱,每次见面总是抱怨这个抱怨那个,而且还一直重复同样的内容。如果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还会惹来他的一顿骂。父亲每次拜访义五郎的时候都会露出厌恶的表情,笃志也不喜欢这个住在山入的伯公。



如今义五郎死了,尸体还被撕裂成好几块。如果看到义五郎的尸体,笃志觉得自己一定会十分痛快。被夕阳照得一片火红的道路彼端,死去的义五郎和死去的山入就在枞树林的另一边。



笃志突然发现自己的视线离不开这条道路了。最近只要来到这一带,笃志就会站在路旁一直望着通往山入的道路。



(该去送货了。)



现在不是摸鱼的时候,否则回家之后就有得受了。一想到父亲盛怒的脸庞,笃志突然感到十分厌烦,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非得过得这么痛苦不可。然而在父亲面前,笃志却还是只能乖乖的当个苦力,这种没出息的感觉顿时让他自暴自弃了起来。只见他货也不送了,直接将车子骑上村道,朝着山入的方向疾驶而去。



狂催油门的笃志没多久就来到上外场的尽头,短短的路程让他根本感受不到飙车的快感。两侧种植着枞树的道路在眼前展开,笃志不由得降低了速度。



义五郎死了,而且死状十分凄惨,感到大快人心的同时,笃志也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他想起围在店门口的自动贩卖机买果汁喝的小孩子所说的话。走在这条路上的人都会碰到一个浑身是血的老头子,那个老头子全身上下都是缝补过的痕迹,身体还少了好几块。他只要在路上碰到人,就会问对方知不知道他少掉的那几块在哪里。



(真是莫名其妙。)



义五郎生前是个胆小鬼,死后才没胆子出来吓人呢。就算真的跑出来了,也顶多是站在路旁跟来往行人抱怨罢了。笃志内心虽然觉得可笑,孩子们的传言还是让眼前通往山入的道路蒙上一层阴森的气氛,还透露出难以言喻的诡异。整条道路覆盖在枞树的阴影之下,即将西下的夕阳更让通往山入的道路显得阴暗无比。



(山入)



死、尸体、消失的部落、无人。



义五郎的血痕应该还在原地吧?尸体的痕迹应该没人动过吧?



笃志打了个冷颤,一股寒意从背脊直窜脑门。为了证明自己并不害怕,笃志很想进入山入。



(不行,该回去送货了。)



脑海浮现父亲暴怒的模样,然而笃志却依然朝着山上骑去。两旁的树影让周围顿时暗了下来,整条路显得更是阴森。转过一个弯道之后,前后左右都是枞树,别说人了,连一辆车子也看不到。



这时笃志突然看到有个物体跳了出来,就在笃志的左手边,面向北山的草丛里。惊慌失措的笃志顿时失去平衡,连人带车摔倒在地,耳边听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浓郁的酱油香气以及酒味扑鼻而来。



搞什么东西!



笃志怒斥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幸好当时的车速并不算快。环视四周的笃志很快就看到一只瘦弱的野狗正趴在地上瞪着自己。野狗露出白色的尖牙,喉头还不是发出低吼。



可恶的野狗!滚开!



笃志大力挥手,想赶开野狗。这个挑衅的动作让野狗趴得更低了。笃志马上站了起来,飞也似的跑到机车旁,那只野狗也跟着扑了上来,咬住笃志的脚。野狗咬着牛仔裤的裤脚拼命甩头,笃志用另一只脚将野狗踢开,扶起倒下的机车打算发动引擎,这时脚踝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原来是那只被踢开的野狗又咬了上来。



急火攻心的笃志没头没脑的朝野狗踢去,没多久就把野狗踢开了,脚踝顿时传来一股锥心刺骨的烧灼感。被踢开的野狗又将身子放低,周围的树林里也传来分开草丛的沙沙声,以及其他野狗的低吼。笃志二话不说立刻跨上车子,掉转车头朝着作势扑过来的野狗直冲过去。这时草丛里的其他野狗也扑了上来,不过都没咬中笃志。



笃志扭开油门一路狂飙,嘴里还不时咒骂刚刚那些野狗。好不容易骑到上外场,立刻沿着村道回到店里。



狼狈不堪的笃志回到店里之后,立刻被父亲臭骂了一顿。笃志向父亲展示腿上的伤痕,父亲问了一句腿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无暇深思的笃志马上把事情的原委跟父亲诉说一遍,想不到却换来父亲的两大巴掌。父亲责怪笃志不该在送货的时候摸鱼,更不该把客户订的货弄成这样。



只不过是被野狗咬了一口,就像见鬼似的拼命跑回家,我从来没看过像你这么没出息的家伙。



父亲骂完之后觉得意犹未尽,还重重的朝着坐在地上的笃志踢了两脚。



给我滚去医院敷药!万一机车出了什么问题,你就自己看着办吧!两瓶日本酒和一瓶酱油的钱,就从你下个月的零用钱里扣!



八月二十一日的清晨,敏夫被一通电话吵醒。睡眼惺忪的敏夫勉强自己爬起来接电话,刺耳的铃声让他感到十分不快,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家连放假日的早上都不肯放过他。拿起话筒的一瞬间,敏夫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记得前阵子才在同样的时间被电话铃声吵醒,敏夫直觉今天这通电话铁定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尾崎医院。电话那头传来女人的声音。对方既紧张又急迫的说话声听起来十分熟悉。请问你是哪位?



敝姓田茂,上外场的田茂。



女人的声音十分清晰。



嗯有什么事吗?



敏夫坐起上半身,从枕边拿了根香烟。村子里姓田茂的人很多,上外场的田茂家也不只一户,然而却只有一家自称是上外场的田茂,那就是位于上外场的田茂超市。声音听来不是田茂聪美,而是她的女儿悠子。



后藤田家的阿吹去世了,我想应该死了才对。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敏夫拿着打火机准备点燃香烟的手停在半空中。



你说什么?



今天早上千草休息站的阿妙跑来,说阿吹的情况有点不太对劲。于是我们就跟她一起到后藤田家,才发现阿吹全身冰冷,也没有呼吸和心跳。可以请院长来一趟吗?



我马上过去。敏夫将还没点火的香烟往烟灰缸一丢。你们在阿吹家等我,什么东西都不要碰,懂吗?



听到悠子回答的声音之后,敏夫立刻挂上电话,心中浮现出怎么又来了的念头。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了。



没错,的确不是第一次。后藤田秀司过世的时候,也跟现在的情况一模一样。



敏夫赶到位于上外场的后藤田家时,看到田茂悠子、悠子的父亲田茂定次、以及千草休息站的矢野妙正站在廊缘之外。廊缘的其中一块遮雨板被卸了下来,阿妙就坐在廊缘的开口,悠子和田茂分别站在两旁。



院长。敏夫走下车之后,定次立刻迎了上来。真是不好意思。



好说。敏夫微微点头,看着坐在廊缘之上的阿妙。



是阿妙先发现的吗?阿吹人在哪里?



阿妙指向屋内。



在寝室里面。



敏夫点点头,请阿妙站起来。



请你带路吧。这片档雨板是你卸下来的吗?



不是,我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在外面叫她也没反应,当时觉得情况不对劲,才走进去找她的。



敏夫拍拍阿妙的肩膀,点点头表示明白。现在正值盛夏时分,阿吹大概是为了通风,才会将挡雨板卸下来,这在村子里面是很常见的现象。



神情紧张的阿妙走在前面,带领敏夫穿过饭厅直通玄关。玄关之后是摆设佛堂的客厅,佛堂前面摆满了鲜花素果,应该是用来祭祀才刚过世不久的秀司。阿吹的寝室就在客厅旁边。寝室里面铺着一床棉被,阿吹就横躺在棉被上面。



床铺四周没什么异样,棉质睡衣的衣摆微微掀起,衣着还算完整。薄薄的凉被折成两折,整整齐齐的盖在肚子上面。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阿吹也没有挣扎的迹象,敏夫在一瞬间还以为遭受丧子之痛的阿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其实从医院一路开车过来的途中,敏夫就认定阿吹应该是自杀的,可是床铺附近却找不到任何药物。



跪坐在床边的敏夫打开公事包,同时示意矢野妙坐下。



你大概是什么时候到的?



呃大概一个小时之前。我出门的时候大概是九点半。



你在屋外叫了几声之后,就直接进入屋子吧?然后呢?



当时我还以为阿吹的身体不舒服。其实她从星期四开始就不太对劲了,看起来懒洋洋的,所以我昨天也跑来探望她,结果她就躺在床上了。



星期四:十八日吗?拿出听诊器的敏夫反问阿妙。你说她身体不舒服,可以说清楚一点吗?



阿妙有些不知所措。



就是看起来懒懒的而已,也没什么食欲。



昨天呢?



好像一直在睡觉。我来了她也不知道,叫她也没反应,就像今天一样,连遮雨板都没装上去



敏夫点点头,示意阿妙继续说下去。阿吹的体内静悄悄的,原本该有的声音全都消失不见。



我来到床铺旁边叫了她好几次,她才睁开眼睛。然后我跟她说她的状况比星期四那天还要糟糕,问她要不要请院长来看诊,结果阿吹说不必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阿吹好像在说梦话似的,一下子说棉被怎样怎样,一下子又说什么泥巴之类的,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不过她倒是十分斩钉截铁的表示不要看医生,而且说的十分清楚。



哦?



当时正是星期六下午,已经过了医院的看诊时间,再加上阿吹她说不要看医生,我也不好意思请院长特地过来一趟,所以就想等晚上再看看情况好了。阿吹当时好像发烧了,还爬起来喝了好几次水,不过就是不肯吃我煮的稀饭。我看她好像很累的样子,就跟她说我明天再过来一趟,然后就回家了。想不到今天早上居然就



大概烧到几度?敏夫询问阿妙,口气有点不耐烦。



三十八度五左右。



今天早上你移动过房间里面的东西吗?



没有。阿妙摇摇头。



叫她也没反应,而且还全身发冷,连个呼吸也没有,当时我就觉得事情不妙,偏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于是我跑到饭厅,想要打电话叫救护车,后来才想起救护车不载死人,万一阿吹真的死了,打电话叫救护车也没用,不如打电话给院长好了。可是我也不确定阿吹是不是真的死了,很想找个人来确定一下,可是左邻右舍都还在睡觉,我也不好意思打扰他们,所以就打算回家跟女儿商量,走到田茂超市前面的时候,刚好碰到了悠子。



敏夫叹了口气。为什么昨天不带阿吹来看病?为什么发现阿吹意识模糊的时候,不立刻叫救护车?为什么当时不立刻联络医院?敏夫很想好好数落阿妙一顿,可是现在说这些也于事无补。



院长,阿吹她



她已经死了。



敏夫的口吻十分冷淡。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总是习惯以自己的认知来代替医生进行诊断,延误就医时间不说,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害患者无辜送命。秀司的印鉴不远,如今阿吹又落得同样下场,敏夫实在难掩内心愤慨。身体不舒服就应该看医生,偏偏老一辈的村民总是以不想打扰医生、或是不想大惊小怪为理由,放任患者的病情恶化,最后落得回天乏术的结局。这时敏夫突然想起,村迫三重子又何尝不是如此。



昨天又没有出现咳嗽的状况?



没有,没特别注意。



有没有上厕所?



我在的时候,她一直躺在床上。



有没有说她哪里不舒服,或是特别难过?



当然没有。阿妙猛摇头。



如果她这么说,我就会请院长过来了。昨天阿吹一直在睡觉,虽然不时说出一些呓语,可是我看她烧得并不严重,所以才判断她可能只是很疲倦。



敏夫不语。呼吸停止、心跳停止、没有血压。瞳孔放大,照射强光也没反应。全身僵硬,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僵硬。



死亡时间大概是昨天晚上,应该是午夜之前。



死亡时间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了,大概是昨晚十点左右。



昨天晚上?



敏夫把脸凑到阿吹的嘴边。没有什么异臭。暴露在外的颜面以及手足并没有特别的外伤或是疤痕,顶多只有老人家比较常见的色斑,或是蚊虫咬伤的痕迹而已,其中有几处小伤口还出现化脓的情况。比较异常的是身上有若干浮肿。敏夫将手指插入阿吹的发丛当中检查头部,也没发现任何外伤或是肿瘤。



眼角膜的混浊情况还不算太明显,放在胸前的双臂已经完全僵硬,扳也扳不开。敏夫将盖在腹部的凉被拉开,掀起睡衣的衣摆。阿吹身上穿着夏季衬衣,掀开之后只看到苍白的皮肤上面布满淡淡的尸斑,用手指压下去之后也不会消退,看来应该已经死亡十二个小时以上了。床铺以及内衣上面都没有见到失禁的现象。



敏夫看不出任何异常的状况,只能确定阿吹的死因来自身体内部,与外伤完全无关。阿妙表示昨天待在这里的时候,都没看到阿吹起身如厕,然而尸体也没有失禁的现象,这其中似乎透露出些许的不寻常,若非十分严重的乏尿,就是完全无尿的状态。加上尸体表面呈现出轻微浮肿,敏夫推断阿吹的死因恐怕是肾功能衰竭,意识模糊的情况更为尿毒症或是高钙血症的可能性背书。



院长。一旁的田茂悠子忍不住说话。



阿吹到底得了什么病?



可能是急性肾功能衰竭,不过真正的死因还是要等到解剖之后才知道。



原来如此。



悠子的表情十分复杂,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才好。父亲定次也好不到哪儿去,恐怕在场的所有人都有相同的感觉。阿吹才刚刚失去兄长和儿子,本身的年纪也不小了,接二连三的打击早就让她心力交瘁,大家都在担心她会不会走上自杀的不归路。事实上若对外宣称阿吹是自杀身亡,也不会有人感到奇怪。



阿吹的年事已高,再加上接连好几天都是酷热天气也难怪会发生这种事。



定次自言自语,仿佛在替自己找个合理的解释。阿吹的死因其实与岁数和天气无关,只要提早就医,急性肾功能衰竭根本不会致人于死地。然而敏夫并未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治丧主委是中外场的小池先生吧?找个人先跟他联络一声,寺院那边由我来联络就好。



离开后藤田家之后,敏夫走在炙热的柏油路上。



后藤田秀司、村迫秀正、后藤田吹,就在短短的半个月之内。



敏夫告别上外场的部落,以手帕拭去额头的汗水。



(村子被死亡所包围)



纤细敏感的多年好友曾经说过这句话,如今敏夫感到整个外场村似乎真的被不知名的物体团团围住。



(有事情要发生了。)



不可能。



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日本全国到处都看得到像外场这种逐渐走向死亡的山村,村子里的人个个过着数百年如一日的生活,一点变化也没有。更何况这里是有如一滩死水的乡村,又不是走在时代尖端的大城市,有的只是无益又无害的永恒不变罢了。敏夫实在看不出这种万年不变的村子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然而,敏夫却无法挥去心中的异念。



他们的死法几乎一模一样,好像是被同一种东西害死似的。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静信正打算将桌上的稿纸摊开。他制止打算接听电话的池边,自己拿起话筒,耳边顿时听到敏夫的声音,语气有些僵硬。



敏夫吗?有事啊?



敏夫的回答十分简短。



阿吹死了。



静信说不出话来,脑中浮现出自杀二字。年迈的阿吹在今年夏天连续失去儿子和兄长,如今已是八月下旬,傍晚时分的凉风充满了初秋的萧瑟。白天虽然依然酷热难耐,日出日落间却令人不由得感到季节的变换,一连失去多名亲人的老婆婆在这种气氛的催化下,也难怪会走上绝路。



仿佛察觉静信的心思一般,敏夫继续说下去。



不过不是自杀,我想应该是急性肾功能衰竭。昨天晚上去世的,今天一大早就被下外场的矢野妙发现。我才刚从后藤田家回来而已。



静信低头无语,喉头仿佛被一团物体哽住了一样说不出话。一旁的池边直盯着静信,仿佛察觉事态不对。



我请他们通知治丧主委,对方可能等一下就会跟你连络。



我明白了,谢谢。



嗯,就这样。挂上电话的敏夫令人感到格外冷漠,说话的语气不带半点感情,十分的公式化。静信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坏消息,他并不感到特别惊讶,却又无法保持平常心,或许电话那头的敏夫也有同样的感觉。



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静信放下电话之后,池边连忙询问。



后藤田家的阿吹过世了。



什么?池边大为震惊。



难道



听说是肾功能衰竭而死。昨晚过世的,知道今早才被人发现。



看到池边露出宽心的表情,静信才知道原来他也跟自己有同样的猜想。这时鹤见和光男快步走进办公室,察觉气氛不对的两人立刻开口询问。当他们听说阿吹过世之后,鹤见马上问了一句是不是自杀,等到明白阿吹的死因之后,鹤见跟光男两人对望了一眼。



怎么又来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办公室,梗住静信喉头的物体也正是这句又来了。这已经是今年夏天的第七件讣文了,而且全都集中在这短短的半个月之内。秀司、山入的那三人、小惠、义一,再加上阿吹。



光男率先打破沉默。



看来今年夏天不太寻常,搞不好事情还没完呢。



静信看着光男,脸上难掩讶异的表情。



还没完?



对啊,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话才刚说完,光男立刻露出尴尬的笑容。那时副住持还太小,大概不记得了吧?



嗯,我还有印象。鹤见表示同意。大概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吧?梅雨造成山洪爆发,在河边玩水的两个孩子就这样丢了性命,之后就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全都跟水边有关。



对对对,老住持也是在那年入秋的时候去世的。



光男十分感慨,旁边的鹤见立刻瞪了他一眼。



说这种话太不吉利了。



啊对不起,我没那种意思。



池边婉转的说出心中的疑惑。



老住持的往生也是跟水边的意外有关吗?



静信露出苦笑。



不,祖父死于胃癌。



看着一脸释怀的池边,静信不由自我解嘲起来。没错,就是这么回事。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都会接二连三的发生。即使事情的发生符合机率法则,人们还是会对坏事留下深刻的印象,人的死亡更是难以忘怀。



就长远的眼光来看,那一连串的坏事其实也可以用机率法则来解释,然而村民还是很容易就会产生接二连三的印象。而且一旦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观念,原本稀松平常的事实就会被夸大扭曲为百年难得一见的怪异现象。刚刚鹤见表示二十几年前有好几个人死于水边的意外,然而静信的祖父其实是死于胃癌,鹤见也不是忘了老住持的死因,却还是在水边意外的既成印象诱导下模糊了真相。



静信叹了口气。死亡是乱数决定的,每个人的死亡都有其原因,彼此之间也未必有所关联。然而人们总是将这些毫无相关的个体结合在一起,让他们产生关联。这种结合的意义不是自然存在的,而是人们所赋予的。就拿星座来说吧,明明是毫不相干的独立星体,却在人类的认知之下被串在一起,还被赋予了人类自以为是的意义,村民对死亡的看法就跟古人对星座的认识差不多。



死亡不是连续的,只是以会让人以为是连续的表达方式呈现出来罢了。阿吹已经是年近七十的老人家了,生前还请人整理自己的墓地,表示她早已作好随时面对死亡的准备。再加上连日酷热的气候,连续失去兄长和儿子的打击。这对年迈的阿吹来说都是精神上的折磨,更加速了原本就年老力衰的她死亡的脚步。



阿吹的死十分理所当然,没什么好讶异的。



然而静信的潜意识中,却觉得这似乎是自己在安慰自己的看法。



(为什么?)



静信凝视自己的内心,发现隐藏在心中的不安。小惠去世的时候,他也感到同样的不安和莫名的恐惧,义一去世的时候,他也感受到不祥的预感。静信十分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不正常的死亡,因此才努力寻求将这些死亡正常化的借口。



(真是如此吗?)



一种说不出来的冷静,仿佛早已料到会有这种结果。原来是阿吹,静信心想。不是清水、不是宽子,也不是德郎。



小惠葬礼那天的景象清晰浮现在静信的脑海,看起来老了好几岁(仿佛随时会离开人世)的德郎和宽子,像后藤田吹一样躬着身子伏在地上的背影,以及扶着德郎的背心一直低头不语的武雄。共同承受着痛失爱女(或是爱孙)的打击的他们,令静信感到无法言喻的不安全感。



爱哭的人会被魔鬼抓走喔。



不是清水,也不是宽子,更不是德郎。



原来是后藤田吹。



大川义五郎死了,村迫秀正死了,三重子也死了。秀司死了,小惠死了。完全没有顺序可言,就像秀司早一步先母亲而死,就像年纪轻轻的小惠竟然与世长辞,死亡似乎在村子里无限蔓延。



静信的脑海浮现出了污染二字。不寻常的死亡正在污染死者的近亲。



清水平安无事,宽子和德郎也未传出不幸。三重子死了,阿吹死了,一个是秀正的妻子,一个是秀司的母亲,再加上义一。



毫无抵抗力的人正紧密的结合在一起。



静信握紧双手。这是传染病。



封闭的土地、自成一格的社会、错综复杂的地缘与血缘、土葬的习俗。



一旦传染病开始蔓延,整个村子势必会走上灭亡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