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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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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有钱人的家庭,难怪会大老远的把那栋豪宅移建过来。不过,多津对那户人家有些芥蒂,她觉得趁三更半夜的时候偷偷搬进来的行为透露出莫名的诡异。一辆卡车和两辆小客车,送虫祭夜里出现的神秘卡车该不会就是他们吧。



(若真是他们的话,当时又何必调头离去?)



多津实在无法释然,可是想不透的地方还不止这样而已。那户人家搬来之後,至今尚未跟村民打招呼,这点也让多津有些反感。村子里虽然传出有些村民遇到他们的消息,可是聚集在竹村文具店的老人家们却从未亲眼见过新邻居,就好像可以避开村民的目光似的,让多津感到不是滋味。一般人在白天搬家的时候,一定要通过竹村文具店的门口,而且只要走出家门,多多少少都会被无所事事的老人家撞见才对,然後那些闲着没事干的老人家就会争先恐後的跑来通风报信。这麽多年来,一直坐在店门口的多津就是这样掌握全村大大小小的秘密。然而她对兼正的新屋主却一无所知,仿佛那户人家不在自己的管辖范围之内。



(真不是滋味)



笈太郎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悻悻然。



那户人家不管做什麽事情,好像都喜欢偷偷摸摸似的。



得了吧,又不是见不得人,何必偷偷摸摸得?



是吗?我就是觉得他们总是偷偷摸摸得,到现在连个鬼影子都还没瞧见。你不觉得这样子很奇怪吗?



多津内心虽然赞同笈太郎得说法,却没有出声回答。笈太郎鼓着一张臭脸用手巾拭去脸上的汗水,露出狡的笑容。



至少我们可以确定郁美的预言不准了,当初她可是说新屋主家里一定发生不幸,所以没办法搬来呢。我倒想看看她现在还有什麽脸在那边说大话。



多津皱起双眉。



她想到什麽就说什麽,说话之前根本没经过大脑。



就是说啊。



那种女人一定会想办法用一些歪理来掩饰她之前说过的话,你等着看吧。



没错。笈太郎笑着回答。



夏野在冰箱里面东翻西找,这是父母亲刚好从工坊回来。他看看厨房的时钟,心中纳闷怎麽这麽快就到了休息时间。



肚子饿啦?



母亲小梓走进厨房。夏野摇摇头,从冰箱拖出一罐装满麦茶的宝时瓶。



顺便帮我们倒两杯吧。



夏野点点头,心中有些不耐。从橱柜里拿出三只玻璃杯,开始倒起麦茶。



冰箱里有葡萄,顺便拿出来吧。对了对了,你知道他们搬来了吗?



不知道。已经搬来啦?



嗯,刚刚经过这里的邻居告诉我们的。



夏野不置可否的将葡萄洗乾净之後,装进盘子里往餐桌一放。坐在椅子上的母亲将麦茶的被子往前一推,示意夏野替她加些冰块。



自己去加。



反正顺便嘛,拜托啦。



夏野叹了口气,从冰箱拿出冰块。这时父亲刚好在旁边洗手。



整个村子都在谈论这件事。也不过就是搬家而已,没必要弄得那麽夸张吧。



小梓笑了一笑。



这样子不是很可爱吗,就像小孩子一样。当初我们刚搬来的时候,他们一定也像现在这麽好奇。



或许吧。结城叹了口气。前阵子大家还在对山入事件议论纷纷,现在只不过是有人搬来了,就把那件事抛在脑後。



这就是他们可爱的地方啊,你不觉得吗?跟山入事件比起来,说这件事可温馨多了。



也是啦。结城挑了张椅子坐下。



一下子是集体自杀,一下子又是变态杀手,人家还以为山入真的发生什麽不得了的犯罪案件呢。



结果那三个人只是病死的而已吧?



尾崎院长就是这麽说的没错,当时他还在现场验屍呢。



那就错不了了。一下子发现三个人的屍体,也难怪村民会惊惶失措。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他们的确有些反应过度了。



我认为这是一件大事,不过倒不是因为三个人突然去世的关系。山入是个孤立的深山部落,唯一的三个居民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一旦生了什麽病,根本不会有人知道,搞不好化成一堆白骨还没人发现呢。若不是村子里的人刚好要去送讣闻,说不定屍体直到现在还躺在那里。



说的也是。



村子里以老年人口居多,相关措施却总是付之阙如,我觉得这是一大问题。为了照顾老人家的生活,村子里应该建立老人养护连络网才对。即使在以老年人口居多的村子里,老人家也是被孤立的一群,这些无生产力的老人往往被视为无用的废物,人际关系自然会逐渐薄弱,所以在将他们纳入社福利制度之前,应该协助他们重返社会。



社会上好像类似的组织,比如说老人会或是独居老人之友等等。



总是不够完善。



小梓点点头。



山入事件是个发人深省的案例,可是对村民来说,它已经是过去式了。很难想像村民对於同一个村子的乡亲居然如此薄情。



对啊,我就是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应该更紧密才对。



山入位处偏僻,地理环境也是造成疏离感的原因。我不懂的是为什麽只是几个人搬进村子,村民就将山入事件划上句号。



先是大老远的将豪宅移建过来,然後又是趁着三更半夜的时候搬家,话题性可不比山入事件逊色呢。



不过我倒是没听说有谁见过新邻居。



我是听说过有人见过啦,至於是谁就不太清楚了。



真搞不懂他们在想什麽。结城叹了口气。既然都已经搬过来了,就应该跟村子里的人打声招呼才对。这个村子已经够小了,还要把自己关在那栋豪宅里面,一副不把周围的人看在眼里的模样。



就是说啊。



夏野一边听着父母的对话,一边将使用过的玻璃杯清洗乾净。就在打算走出厨房的时候,耳边传来父亲问他是否要出门的声音。夏野也没回过头来,只是随口答应一声。



我去武藤家一趟。



外头还是令人心浮气躁的大晴天。走在艳阳之下的夏野有种想要逃离一切的冲动。



山入的老人家被孤立在深山之中,也被其他村民排除在外,这点是不争的事实。没有人与他们联系频繁,也没有人去探望他们,直到死了好几天之後,才被人发现。



可是那些老人应该知道自己早就被孤立了,也应该了解被其他村民排除在外,更应该明白山入本来就是个地处偏僻的部落,自己已经年纪一大把了,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状况。虽然如此,他们却还是选择住在山入。



既然害怕会被孤立,就应该想办法让自己不被孤立。母亲说的没错,村子里的独居老人早已组成好几个互相照顾的连络网,不想被孤立的话,就应该设法加入其中才对。然而他们却没这麽做,表示他们选择被孤立。如果他们不想被孤立,也一直设法与外界接触,却因为外在条件不许可而办不到,或许还值得旁人的同情,然而山入的条件却没那麽严苛,只要他们愿意,还是能与外界接触。



夏野明白父亲的理想,却不懂父亲为什麽要将选择孤立的人强行置入社会结构。既然当事人自己选择与世隔绝的生活,无论生活再怎麽不便、或是发生怎样的不幸,那都是当事人应该自己负起的责任。如果当事人并未察觉自己已经被孤立的事实,抑或是早已产生危机感、却未采取行动设法改善,甚至是根本没有事先替可能发生的紧急状况设想应变之道,就只能怪那些老人家太愚蠢了。夏野实在不明白为什麽自己的生命安全还要让别人来操心。



这就叫做多管闲事。



夏野真的有这种感觉。既然想当个蠢人,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这也是他们的选择。更何况那些老人家搞不好早就了解己身的状况,却依然做出自我孤立的决定。有些人惊讶於三名被孤立的老人家在临死之前也不向外界求援,可是夏野却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对於那三个老人家来说,外场这个村子以及住在外场的人,早就跟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了。奇怪的是,在满天飞的谣言当中,夏野偏偏没有听过这种说法。



(那户人家何尝不是如此?)



夏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只见兼正的豪宅在翠绿的山腰中展现慑人的威仪。



刚搬进来的新住户到底要不要跟邻居打招呼,夏野觉得那是个人自由。想要融入村子里的生活、积极的与村民展开互动是一种选择,喜欢乡村生活的恬静、不想涉足复杂的人际关系当然也是另一种选择。



(真是莫名其妙。)



夏野总是觉得父亲认为自己是站在正义与公理这一边,然而他虽然自命为自由与人权的庇护者,却总是忽视儿子的自由意志。父亲认为愚不可及的事物,夏野就没有选择的权利,这种权威式的管教方法对他的心灵造成莫大的伤害,然而父亲却丝毫没有察觉。



叹了一口长气的夏野来到武藤家的门前。正当他打算从廊缘窥伺屋内的情况时,上面突然传来说话声。



唷!



武藤保从二楼的窗户向他挥手。夏野点点头,自行进入屋内,爬上通往二楼的阶梯。小保的房间热得跟蒸笼一样,而且阿彻和村迫正雄也在房内,人口密度相当高。三人全都赤裸着上半身频频拭汗,可见房间里面多麽闷热了。



这里是桑拿吗?



夏野的抱怨让小保露出苦笑。



流流汗才健康嘛,就别挑剔那麽多啦。你在大城市的时候,可是要花钱才能洗桑拿呢。



没人肯花钱洗这种汗臭味十足的桑拿吧?大城市的竞争可是很激烈的呢。



算你厉害。小保朝着夏野踢了一脚。



对了,你听说了没有?



小保兴致盎然的表情让夏野不由得叹了口气。



又是兼正?我知道他们已经搬来了啦。



小保笑了出来。



那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早就失去新闻价值啦。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而是他们昨天跑到正雄家去。



什麽?



正雄露出笑容,表情十分得意。



兼正家的年轻人跑到我家,问我们有没有在做宅配。



夏野吁了口气。正雄家是米店,刚搬来的人跑来问这种问题一点也不奇怪。



这种事没什麽好得意的吧?



正雄表情一变,显得有些不高兴。



我又没炫耀的意思。



是吗?占据窗边位置的夏野以双手撑住脸颊。我看大家好像都缺话题似的。几个老人家死了也在那边议论纷纷,刚搬来的人不过跑到店里露个脸,就好像天大的事情一样到处炫耀。



夏野的与其仿佛在嘲讽正雄没见过世面,正雄不禁怒从中来。



对啦对啦,我们乡下人没你们都市人懂得多啦。



夏野摇了摇头。



有自卑感的人才不会说这种话。



正雄的脸色更难看了,一旁的小保却笑得合不拢嘴,直嚷着夏野说的没错。正雄看着乐不可支的小保,他不懂小保在笑什麽,更不懂被人当成傻瓜的小保为什麽不生气。阿彻和小保的这种态度只会让夏野愈来愈嚣张而已,既然他已经是外场的人了,就应该以外场的习俗约束他才对。



你好像比我还大上几岁似的。



正雄的弦外之音是在警告年纪比较小的夏野不要太过嚣张,然而夏野却故意装迷糊。



谁叫你空长年纪不长智慧。



正雄恶狠狠的瞪着夏野,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破口大的冲动压抑下来。这小子就是这麽惹人厌。正雄握紧双拳站了起来,小保依然以状况外的表情抬头看着他。



上厕所啊?



我要回家了,这里的空气糟得让人待不住。



正雄看了夏野一眼,抓起衬衫故意踏着重重的脚步走了出来。坐在窗户边的夏野看着气冲冲的正雄离开房间。



他有问题啊?



阿彻苦笑不已。



谁叫你浇了正雄一头冷水。



看见新搬来的人有什麽好稀奇的,犯不着装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吧?



这就叫作交际,懂吗?就算没有兴趣,也不应该直接表现出来。你这种个性再不改的话,以後出社会可有苦头吃。



这是我家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被浇了一头冷水就气冲冲的离开,临走之前还不忘瞪人家一眼,这种人以後出社会就不会吃苦头吗?



阿彻一手扶住前额,只有摇头苦笑的份。



他自己也需要检讨啦。正雄这个人比较任性,一旦事情不如他的意,就会臭着一张脸。



哼。



他在所有兄弟姊妹当中是最小的一个,而且哥哥的年纪又比他大很多。



差几岁啊?



宗贵先生今年几岁啦?记得好像已经三十五、六岁了吧?二哥的年纪跟大哥差不多,算一算至少也差了十五岁以上。



十七岁啦。一旁的小保插口。正雄的妈妈在世的时候总是特别宠他,所以他只要一不如意就会乱发脾气。



莫名其妙。



或许吧。阿彻苦笑,正雄的心态或许真的不太平衡。两个哥哥都十分争气,村子里的人又喜欢拿他跟两个哥哥做比较,他心里当然不是滋味。再说正雄从小就在父母的溺爱当中长大,更缺乏接受批评的雅量。



我不是说正雄,而是说你们两个莫名其妙。



喂喂喂。



独生子比较任性、或是年纪差距大的麽子比较容易受到父母的溺爱,这都是泛泛之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即使生长环境相同,也不会塑造出两个一模一样的个体。你们不去探究个人差异,却相信那种泛泛的说法,这不是莫名其妙又是什麽?



你这个人真是没救了。小保叹了口气。



我们可是站在你这边呢,你居然还说我们莫名其妙。



在背地里说他的坏话,就叫作站在我这边吗?我不需要这种阴险的朋友。



你这种个性再不改的话,迟早会被人修理。



有胆子修理我就尽管来吧,我才不会害怕呢。



真是服了你。阿彻放声大笑。姑且不论夏野的观念到底正不正确,普天之下敢如此畅所欲言的,恐怕也只有他一个而已。而这也就是夏野之所以是夏野的魅力所在。



夏野意兴阑珊的看着窗外,视线刚好落在兼正的豪宅。



搬到这种乡下地方干嘛,真是闲得没事干。



好像是女主人和女儿的身体不好,所以才搬到这里来静养。这是正雄刚刚说的。



原来如此。夏野叹了口气。



若不是为了静养,他们也不会搬来了。



找到合理解释的夏野却难掩内心的空虚。他所欠缺的就是这种合理的解释。夏野与村子既没有地缘关系,跟村民也没有血缘关系,更找不到非融入村子不可的理由。唯一的解释就是奉父母之命搬迁至此,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出其他的理由。夏野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在这里,只知道自己被外场束缚,而且这种束缚又是还会变本加厉。夏野必须设法摆脱看不见的束缚,否则恐怕永远都无法离开外场。



他们不是你的同志。



阿彻仿佛看穿了夏野的心思,这句话刺得他不由得皱起双眉。



我不需要什麽同志。你倒是很冷静,不愧是成熟的大人。



没什麽好兴奋的嘛,毕竟他们跟我们又没关系。



哦?



住在那种豪宅的人多半都会瞧不起人,怎麽可能跟邻居打交道?再说我也不想认识他们。如果有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也就算了,偏偏他们的女儿才十三岁而已。



最後那句才是真心话吧?



阿彻微笑。



我看他们也没打算跟其他人来往,村民似乎也不怎麽想跟他们扯上关系,所以往後应该没什麽交集才对。



夏野也跟着笑了。



说的也是。



加奈美,听说第一个跟兼正的人打过照面的,就是你啊?



每个进入店里的客人一开口就是说这个,矢野加奈美不由得又叹了口气,心想这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了。推开店门走进来的田中佐知子与清水宽子分据吧台左右,以期待万分的眼神看着加奈美。她们期待的心情加奈美不是不懂,只是这几天一直重复着同样的话语,让她真的感到十分厌烦。



禁不住佐知子和宽子的频频劝诱,加奈美只好又将兼正的人当时向她问路的情况重新述一遍。在一旁默默洗着碗盘的元子显得十分紧张,加奈美知道元子感到些许不安,对外地人根深蒂固的恐惧感让她全身上下都僵硬了起来。



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元子就对孩子们的安危感到十分焦虑,甚至有十分严重的神经质倾向。印象中以前的元子并不如此,至少在自己嫁到别的地方生活的那段期间,元子从来不会为了这个问题神经紧张。不过当时自己顶多也是跟元子通通电话,并不像现在几乎天天与她见面,所以有可能是这种倾向当时并未显露出来也说不定。然而刚离婚之後回到村子的那段时间,加奈美可以确定当时的元子比现在要开朗多了。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的焦虑占据了元子心头,让元子的神经质倾向一年比一年严重。



加奈美随口敷衍想要知道更多内情的佐知子和宽子,这时洗完碗盘的元子抬头看着墙上的时钟,连忙取下围裙叠好。



加奈美,我该回去准备晚餐了。



加奈美点头微笑,向自己的闺中密友道别。元子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十分僵硬。



等到元子走出店门口之後,加奈美看着吧台前的佐知子和宽子。



别在她面前提起兼正的事,元子对兼正的人十分敏感。



宽子睁大眼睛。



敏感?为什麽?



加奈美不想多说什麽,跟她们解释元子心中的不安可是一项十分浩大的工程。



不为什麽。加奈美露出微笑。前阵子元子的孩子不是被车撞到吗?有人在怀疑那辆肇事逃逸的车子是不是兼正之家的呢。



真的吗?



这当然只是传言而已,那是兼正之家的人根本还没搬来呢。幸好那孩子只是被擦撞而已,没什麽大碍,否则事情可就闹大了。再说肇事逃逸的凶手虽然应该不是兼正的人,却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与兼正无关,因此元子才会一直对兼正的人耿耿於怀。



这件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真是难为她了。



还好啦。加奈美含糊其词。



兼正真是过分。佐知子有些义愤填膺。既然村子里有这种传言,他们就更应该站出来向村民解释才对。



我想他们大概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成为村子里的人议论纷纷的焦点吧。



不管怎麽说,刚搬来的人本来就应该跟左邻右舍打招呼才对,哪有一直窝在家里不出来的。他们愈是不合群,村子里的人就愈是感到不安,应该找个人去数落他们一顿才对。



宽子笑了出来。



又不是彼此熟识已久,这种事谁做得出来啊?今天要你去数落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我想你大概也骂不出口吧?



找个理由去拜访他们不就得了,比如说请他们填写互助会的基本资料之类的。这样子应该就不会太过突兀了吧?



佐知子的说法显然刺激了宽子的好奇心,脸上充满了跃跃欲试的神情。



这个主意不错。



加奈美觉得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却没有多说什麽。她能体会佐知子和宽子的好奇。在那种地方盖那种房子本来就会引起村民的好奇心,於情於理屋主都应该满足村民某种程度的窥伺。



听说屋主有个女儿,不如找中外场家长会的人一起去吧。反正以後一样要念村子里的小学,要不就是国中。



我听说屋主的女儿体弱多病,已经好几年没上学了呢。



加奈美看着宽子,脸上的表情有些讶异。



真的吗?



是啊,听说有个看似仆役的年轻男子跑到村迫米店说的,而且我刚刚去买东西的时候碰到智寿子,她也说男主人特地请了一个家庭医生就近照顾呢。什麽病我是不晓得啦,听说是相当难缠的遗传疾病,妈妈和女儿都患有那种怪病。



真令人同情。难怪他们会搬到这种乡下地方。



就是说啊。



佐知子略作思考之後,突然想起一个好点子。



不如这样吧。我们跟家长会的人一起去拜访他们,然後表示家长会愿意协助女儿到学校上课。你们觉得这个理由怎样?



嗯,说的好。宽子点头赞同。这种事真的要先问一下比较好。如果真要上学的话,说不定需要其他人的协助呢。



就是说嘛。我去问问中外场的小池先生,请他跟我们去一趟好了。



看着频频点头的宽子,加奈美不由得在内心叹息。村民的好奇心固然是屋主点燃的,不过加奈美还真有点同情屋主的处境。看来那一家人的耳根恐怕好一阵都不得清静了。



清水惠走在蝉鸣刺耳的小路上。



沿着西山的山脊从下外场经由中外场一路通往门前的羊肠小径,小惠原本以为走到这里就不会遇见熟人了,想不到还是差点被认识的村民逮个正着。跟无所事事的老人家聊些不着边际的话题,对小惠来说无疑是难以忍受的酷刑。她早就猜得出来那些老人家会聊些什麽,除了前几天有人搬进来之外,绝对不会有第二种话题。要不就是聊些山入部落的三人死於非命的事情,然後再以老卖老的训诫小惠一番。



(这种事有什麽好讲的。)



人最後总是难逃一死,村子里的老人又特别多。每天总会有几个人离开这个世界,唯一不同的是那些人不是死在村子里,所以眼不见为净罢了。



大人们都在议论纷纷,说山入部落就此消失了,然而小惠却认为山入早就已经不存在了,若不是发生那种事,大家几乎都快忘了外场还有那个叫作山入的部落。她实在不明白那些大人到底在大惊小怪什麽。



刚听说山入出人命的时候,小惠也觉得这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整天就盯着电视和报纸,深怕会出现什麽意想不到的变化。然而整个事件却没有戏剧性的转变,电视和报纸也当成地方性的社会事件来处理,根本没人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原来大家只是在看热闹而已。)



村子里的人一谈起这件事,嘴巴上总是挂着同情或者可怜的字眼,事实上却没有半个人真的觉得那三人的遭遇十分可怜。可是当小惠表明自己没兴趣的时候,对方却又会露出鄙夷的神情。



(莫名其妙的村子。)



小惠只觉得村民的观念实在很奇怪,为什麽要去关心跟自己毫无瓜葛的事情呢?即便跟当事人没有什麽交情,也要装出一副数十年老友的模样,小惠真的很想大声的问他们,这件事跟你们有什麽关系?



(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小惠不觉得那件事与自己有关,不过另一件事就不一样了。



来到转角的小惠遥望上坡道的尽头。前天半夜有人看见卡车开进去的传言,已经传遍了村子的每一个角落,然而至今却没有人看过屋子里的人。至少小惠一路上所碰到的人都只是听说而已,没有人知道当初到底是谁见过他们。屋子里的人非但没挨家挨户的向村民打招呼,甚至连走出家门熟悉周遭环境的动作也没有。他们可能正在忙着整理行李,不过也有可能根本没跟村民打交道的打算,因此小惠至今仍未听到任何跟屋主有关的消息。



在令人感到无趣的村子里面,那户人家算是唯一让小惠感到有意义的存在。虽然小惠就与其他人一样都跟那户人家扯不上关系,可是在她的心中,还是有着说不出来的期待。



她畏惧失望。她不愿意去想像大老远从外地搬来的人其实就跟普通人没什麽两样的情景,也不愿意去想像那户人家之所以足不出户,是因为对她没什麽兴趣的结果。



(那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



小惠一边直盯着上坡道的尽头,一边喃喃自语。她喜欢那间屋子,所以觉得自己也会喜欢屋子里的人。相反的,她也希望屋子里的人能够接纳自己。



(难道不是吗?)



就在小惠编织美丽的幻想时,身旁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她差点跳了起来。



小惠。



回头一看,声音的来源是正在遛狗的小薰。发现小惠注意到自己之後,小薰立刻朝着她挥挥手。小薰身边的狗是只长相滑稽的杂种狗,而且还取了一个叫作拉布的菜市场名字。



(那户人家如果有养狗的话,一定是威风凛凛的西洋犬。)



小惠依依不舍的看了身後的豪宅一眼。



今天好热喔,出来散步啊?小薰说完之後,顺着小惠的视线往上看去。你找那户人家有事吗?



怎麽可能。



小惠快步离开坡道,脸上的表情带着几丝羞赧。她打量着急忙从身後跟上来的小薰。



(真是没品味,居然用橡皮筋来绑头发,绑个蝴蝶结不是很好吗?出门之前也不懂得打扮自己,竟然穿件T恤套双拖鞋就跑出来了。)



小薰比小惠小一岁,家就住在附近,两人的母亲彼此熟识。她们之前就读同一所国中,今年小惠升上高中之後,小薰就独自被留在国中,不过每天早上还是会来找小惠一起上学。虽然小惠并未要求小薰每天来找她上学,然而小薰每天早上都惠准时找小惠报到,就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一样。当小惠东摸西摸不肯出门的时候,小薰还会丢下一句不等你了,然後继续在玄关等她。小惠觉得嘟着嘴巴的小薰真的很像她自己养的狗。



小薰似乎说什麽都要跟小惠一起上学。从村子里坐公车到邻村的高中也要三十分钟,就读国中的小薰根本不必要那麽早出门。可是小薰却不觉得辛苦,还说早点到学校可以先预习今天要上的课,这种无意义的体贴让小惠觉得不可置信。



听说已经有人搬进去了。



小惠点点头。信步而行的小薰不时回头看着坡道上方的豪宅。从两人的位置往上看去,豪宅的大门已经看不见了,只剩下二楼和屋顶孤独的耸立在坡道尽头。小惠只觉得看不见大门的豪宅似乎被人玷污了。



听说屋主有个女儿。



小惠不由得停下脚步。



女儿?



小薰点点头。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好像比我还小个几岁,大概是小学六年级或是国一吧。



小惠的心情有些复杂。屋主有个女儿的消息固然令她欣喜万分,却没想到年纪竟然比自己小。而且一想到小薰比自己更早知道这个消息,内心顿时不是滋味。



哦。



那户人家只有三个人而已,这於是我从邻居那里听来的。



哦然後呢?



然後什麽?



都是些怎样的人啊。



小薰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



我是从别人那听来的,哪会知道那麽多啊。再说我对那户人家又没什麽兴趣,听一听自然就走开了。



没有兴趣?



小惠十分惊讶,不过小薰的表情却比她更惊讶。



你对那户人家有兴趣啊?



那当然。



他们全都是怪人呢。



怪人?为什麽?



小惠咄咄逼人的口气让小薰瞪大了眼睛。小薰念幼稚园的时候就认识小惠了,有时却会觉得这个比自己大一岁的朋友十分冷漠无情,就像现在一样。



这他们不是趁三更半夜的时候搬来的吗?正常人哪会挑那种时间搬家。



搞不好他们临时有事也说不定。



小薰不置可否。



而且那栋房子也很奇怪。



哪里奇怪?



不像是外场的房子。



那是因为外场的房子太老土的关系。



小薰觉得在乡下地方盖一栋那麽豪华的建筑相当奇怪,不过小惠却不这麽认为。



房子看起来又很阴森小薰才刚说完,小惠马上报以冷峻又带着一丝轻蔑的眼神。住在里面的感觉一定很糟糕。



又不是你要住的,管那麽多干嘛。



小惠丢下这句话之後,就头也不回的快步往前走去。



怎麽啦?又跟妈妈吵架啦?



小惠别了小薰一眼,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往回走的小薰呆立当场,认识小惠已经十多年了,她实在摸不清这个朋友的脾气。



小薰叹了口气,望着蹲在脚边直喘气的拉布。



小惠到底是怎麽了?



拉布打了个大哈欠,似乎对主人的问题不感兴趣。



忿忿然的小惠一路爬上坡道,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次乡巴佬了。



无聊,无聊,无聊。



没品味的居民,没品味的村子,最夸张的是他们居然一点都不引以为耻,甚至还颇为自尊。



那栋建筑不像外场的房子,村民不先检讨自己的房子多麽老旧,竟然嫌那栋建筑跟整个村子格格不入,就像在嘲笑去杂货店买个东西也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惠一样。



(那栋房子一点都不奇怪,奇怪的人是你们才对。)



穿着家居服,套双拖鞋就出来遛狗,这种不重视仪容的行为,就是将外头当成自家庭院的最佳证明。整个村子就像是自己的家一样,将其他村民当成自己的亲戚,久而久之,自然就会失去人与人之间应该有的礼仪,随随便便进出别人的家里、任意批评别人的生活,仿佛自己是当事人的家人一样。



(我讨厌这种村子。)



然而小惠却被囚禁在村子里面,哪里也不能去。再过几年之後,她势必会在村子里找份工作,然後跟村子里的人结婚,从此成为村子的一部分。这是小惠最不愿意见到的恶梦。



她想念大学,她想去大城市找工作,可是家人以及邻居却齐声反对,他们认为女孩子就应该待在家里。



(莫名其妙。)



心中的愤怒驱使小惠拼命往上爬,等到她抬起头来想要喘口气的时候,突然发现前方的大门有些异样。



坡道在豪宅前面转了个大弯,面向坡道的大门就像挡住了小惠的去路一样。白色的围墙、砖瓦砌成的门柱、镶着金属饰品的门扉,小惠发现挡住她去路,遮蔽她视野的这扇大门竟然开了一条缝。



门缝大概只有五公分宽,透过门缝可以隐约瞧见被夕阳染成金黄色的庭院。小惠看见从大门想内延伸的石阶、枝桠交错的庭树、以及耸立在庭院深处的石墙。



蹑手蹑脚走上坡道的小惠感觉得到自己鼓动不已的心跳,她透过门缝窥伺里面的情况,慢慢的走向前去。向外开启的门缝细得令人难以察觉,开在石壁上的一楼窗户已经卸下了挡雨板,小惠隐隐约约的看见窗户内侧的白色窗帘也被拉开了。屋子里面点满了灯火,屋内摆设也看得一清二楚。



小惠屏息前进。来到门前的时候,山风将门扉吹得前後摇晃。小惠将一边的门扉往内推,只见门扉在石阶上画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无声无息的向後滑开。



屏住呼吸的小惠慢慢接近大门,就像被门扉开启的动作吸引过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