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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读『蜘蛛丝』(芥川龙之介着)竹久优真(2 / 2)

「嗯嗯,我们去优以前读的初中吧。」



「为啥啊?」



「你想,前一阵子来的是奥老师对吧?我想去见那位老师!」



——为什么?刚想脱口而出的质问,最终还是顾忌着没有说出口。刚才宗像同学读的漫画所讲的就是女高中生与学校的老师陷入情网的故事,在少女漫画中这种胡来的设定还真不少。但货真价实的美少女高中生宗像同学,为什么会看上那种路人角色一样的大叔呢,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何况也不能直接去问她嘛。我只好老老实实地带宗像同学去初中母校。



看来下的是阵雨,过了没几分钟就像根本没有下过一样放晴了。



坐了两站电车来到了放学后的初中。我们没有去教师办公室而是径直奔向了理科准备室。讨厌呆在办公室里的奥老师总是会躲进理科准备室里,这间屋子已经被他擅自改造成为用来满足摄影兴趣爱好的暗室了。



一如既往脏兮兮的房间,约莫四叠大的狭窄准备室,桌子上散乱的摆满了各种杂物,处于那种根本找不到东西在哪的杂乱状态。



「嗨,好久不见。」



「原来是竹久……来这边有什么事?」



「毕业生回母校露个脸难道需要理由吗?」



「什么嘛,难道是特意跟上了年纪孤单寂寞的大叔显摆女朋友来了?」



「女朋友?啊、我和宗像同学不是那种关系。」



我一边解释一边看向自己提出要过来的宗像同学,一点也不像那个一直大大方方的她,她东张西望视线躲躲闪闪,看起来非常慌张的样子。



我从房间角落里拖过来两把折叠椅,和宗像同学并排坐下。



体贴的我为了让现场气氛变得更加自然,略作思考后抛出了话题。



「前段时间不是从你这里听到了有关太宰治死亡真相的推理吗,今天也是为了类似的事情来找你聊一聊。」



「是怎么一回事?」



「今天是想问问有关芥川龙之介……」



这是宗像同学突然提出想要去见奥老师这件事之后,一路上我绞尽脑汁才想好的话题。



「哦哦哦……这个啊。这个是……脑瘤啊」



「脑瘤?」



我还没来得及说完话题,他就突然用回答打断了我,我不禁跟着复述了一遍。



「这就是芥川龙之介的死因,你听说过影子病(doppelgänger)吗?」



——影子病。我当然听说过这个传说。



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类在某一天突然出现在眼前,相遇的数日后本人就会死去的西方都市传说。芥川龙之介在晚年创作的『齿轮』中讲了一个被影子追杀的故事,因此也有传闻说芥川龙之介见过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影子。



「难道你是说他被这种都市传说中的存在袭击而死?这可不像理科教师该有的台词。」



「不不不,我不是说了吗,死因是脑瘤啊。听好了,所谓影子病从医学角度讲也就是“自己像幻视”,是侧头叶与顶叶之间的位置生成脑瘤后的病发症。也就是说,看到自己的影子的时候,这个人从生理角度来讲已经是什么时候死都不奇怪的病危状态了,这就是被称为影子病的都市传说的真相。」



在得意洋洋自说自话的老师面前,我有点不好意思出口打断他,即使如此我仍然不得不把真相说出来。



「非常抱歉……其实芥川的死因是服毒自杀。」



「……」



「居然不知道吗!总觉得这是比那个什么影子病更有名的故事啊……」



「呃嗯…嘛总而言之,也有可能是因为得了脑瘤所以难以继续写作,最终在压力下处精神错乱怎么样?因此最后选择服毒自杀也更合理了……」



「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不服输的一面啊,但其实我本来想说的并不是这个话题来着。」



「……诶?不是这个?你刚才不是说了芥川龙之介……」



「还不是因为奥老师刚听见芥川的名字就开始暴走。



好了接下来才是正题……请问奥老师认为『竹林中』真正的犯人是谁呢?」



『竹林中』毫无疑问是芥川龙之介的一部杰作。



在竹林中发现了武士的尸体,而嫌疑人共有三名。三个人分别自白自己才是真正的犯人,而他们三人所述的证言却各不相同互相冲突,因此真相也隐入了迷宫之中。



「真相藏在竹林之中」这种俗语也是来源于这部小说的标题。



为了让对这部小说完全不了解的宗像同学也跟上对话、同时也是为了复盘一下线索,我简单的概括了一下故事的内容。



首先是尸体的第一发现人——樵夫的证言



早上我和往常一样为了去砍伐杉树林而进入后山,却在竹林中发现了尸体。披着黑帽子的武士的尸体仰面倒在地上,胸口处有被刀刺穿的痕迹,伤口已经干涸。周围地上的竹子落叶被血染成红紫色,周围没有发现疑似凶器的刀存在,有一段绳子和一把梳子掉在地上。周围的地面有激烈踩踏的痕迹,但这里不是马之类的生物能进来的地方。



还有,根据旅行僧人的证言,武士和他的妻子两个人曾骑马向往山地的方向。妻子是性格很强势的人,在事件发生后消失了踪影。



嫌疑人1 盗贼多襄丸的供述



恶名昭彰的盗贼在这起事件发生后,因为犯了别的罪行被逮捕之时,被发现持有本属于死者武士的弓箭和马匹,但是没有找到被认为是最关键的凶器太刀。



多襄丸供述他杀了武士,但不清楚武士妻子的下落。



多襄丸偶遇武士夫妇,骗他们山中埋有财宝,将二人诱入山中。妻子留在竹林入口处负责照看进不来的马匹,竹林深处只有他们两个在时,多襄丸趁武士不注意发起偷袭将其制服,并用绳子把武士绑在了树干上。



他又谎称武士突发恶疾将妻子也诱入竹林,等到妻子看见被绑住的武士时,她突然拔出一柄小刀刺向多襄丸,但却不是臭名昭著的大盗贼的对手,反而被多襄丸擒住,多襄丸在武士眼前强暴了女人。



正当多襄丸打算弃二人而去时却被妻子死死抱住,她说在两个男人面前被羞辱已经无颜继续苟活,恳求到一定要让两个男人中的一位去死,她会跟活下来的那个男人走。



多襄丸解开束缚武士的绳索,与武士进行了一对一的激烈决斗,最终战胜了武士并将其杀死。然而回过神来妻子已经不见踪影,他只好夺了武士的太刀和弓矢后离开,在回京城之前处理了作为凶器的太刀。



嫌疑人2 妻子的供述



这是之后被发现的妻子所做的证言,却有一部分与之前的矛盾。根据妻子的证言,盗贼在武士面前强暴了妻子,妻子说完希望男性二者中的一位死去后,被她的发言所震惊的盗贼夺走太刀和弓矢后就从现场离开了。于是妻子用小刀刺向武士的胸口将其杀死,之后把绳子解开,她本打算自缢而死,却没能下得去手。



嫌疑人3 成为死灵的武士的供述



什么,居然可以直接使用降灵术向已经死去的武士询问事情真相,突然好想吐槽至今为止刚才的那些算什么啊。



强暴了妻子之后,盗贼威胁她抛弃丈夫跟自己远走高飞,但妻子却说只有杀死丈夫才会跟他走,不这么做的话就不能安心和他在一起。听到这句话的盗贼一脚踹翻了妻子,转而询问武士,要不要杀掉说这种话的妻子。



武士没有立刻回答,妻子趁机逃出了现场。产生了怜悯之情的盗贼解开绑住武士的绳子,夺走太刀和弓矢之后就离去了。独留在原地的武士用掉在脚边的小刀刺穿胸口自杀了。



「那么这个事件,从理科教师的角度会怎样考虑呢?」



「唔唔,原来如此。」奥老师双手抱在胸前,用手扶了扶眼睛,没过几秒钟就指出了一个问题点。



「首先是盗贼的供述,他所说的在激烈的战斗后打倒了武士,我认为这应该是撒谎作了伪证。



在樵夫的证言里也提到过,武士死于胸口处的一刀致命伤。然而人类可不是简简单单就会死掉的东西,如果只有这一处刀伤的话,那一定是破坏了心脏,死因没有别的可能性。但是根据证言,虽然落叶沾满了血,但并没有记载说周围的树木上也溅到了血花。可以认为这可能是犹豫刺中心脏的刀没有立刻拔出来,而是停住了一段时间。因为如果马上拔掉贯穿心脏的刀,伤口一定会溅出大量的血花。



实际上究竟会是怎么一回事?虽说被刺穿了心脏,但是武士倒在地上之后却没有立刻死亡。那么如果他还拿着武器的话就肯定会回击,于是无论是为了进行下一次攻击还是为了防御武士的攻击,盗贼都需要立刻从武士的身体里拔出太刀才行。但实际上却没有立刻拔出太刀,也就是说在这个事件中,武士应该是处于无抵抗的状态下被刺杀的才对。」



「原来如此,确实是很有理科教师风格的见解,我大体上也赞成你的意见。在我所设想的真相中,盗贼因为别的案件而被逮捕,数罪并罚按照当时的量刑下已经难逃一死,他打算至少要死的有一些男人的尊严,那么夸耀自己在与武士的一对一战斗中取得了胜利,对他来说不正是最合适的说法吗。」



「好,那么继续往下,接下来是妻子刺杀说。这个对于男性就有些让人毛骨悚然了,没想到自己的妻子居然会说和厮杀后活下来的那一方走这种话。虽然嘛,从科学的角度来讲雌性为了诞下强壮的子孙,会本能的选择依靠更强大的雄性,这倒的确不是一点没有道理。」



「等一下!可不是所有女性都会这么想啊!」



「我懂我懂,宗像同学。就算没有力量只要有钱的话那就不是问题,不如说理性考虑的话这种才更合理,但我们现在讲的是本能的话题哦」



「好了,言归正传。」



从生物学角度来讲绝对非常弱的两个雄性把话题拉了回来。



「虽然妻子说她用刀刺穿了武士的胸口,然后解开了绳子。但实际上,如果用绳子把人绑在树上的话,应该会把绳子系在心脏附近的位置吧。如果系在更下方那上半身的活动就非常余裕,就算刺向胸口也会有很大程度的抵抗空间;如果系在心脏更上方那很容易就能从绳子下面钻出去。然而却并没有和落叶一样的记载说绳子上也沾上了血迹,这也就是说不太可能是妻子所杀。我认为应该是从现场逃走的妻子深陷罪恶感之中,想要通过说自己杀死丈夫的供述来被判刑,通过给自己的惩罚来赎罪。



于是根据排除法,最后留下的就只有武士自杀说了。虽然没有因为犹豫而造成二次伤口存在有一点点不合理,但如果武士心意已决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胸口呢,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对吧。总而言之,从科学的角度来说,武士应该是自杀的。」



「喂喂喂,你等等,这哪里科学了啊!居然用降灵术的证言来当作科学的依据吗!」



「就算你这么说,不管从什么角度去排除最后留下来的都是自杀嘛。难道说,竹久你有别的推理吗?」



「嗯,这也是刚刚听奥老师的讲述时想到的,如果武士是自杀的话,那么为何本应存在的凶器小刀不见了呢?根据武士的证言,只能是有谁在那之后又前方案发地,拔出了小刀并且带走。究竟是有负罪感的妻子、还是惯于偷取财物的盗贼、又会不会是发现尸体的樵夫呢?每个解释都有不自然的地方。



在我的想象中,这个故事还有一些后续。



盗贼问武士要不要杀掉说出这种话的妻子时,妻子趁机逃走了。被妻子抛弃的武士深受打击,万念俱灰,怜悯他的盗贼解开了束缚他的绳子。武士则悲痛至极,请求盗贼杀死自己。



在短短的一霎那间曾爱上同一位女性的男人之间,或许产生了某种特别的羁绊。盗贼用武士的太刀刺穿了他的胸口,在原地为武士念佛祈祷,因为过了一段时间后才拔出太刀所以没有血花飞溅,于是盗贼离开了那里。



盗贼在之后被逮捕时,面对检查使的审问,为武士之死的事实感到哀叹的他选择了撒谎,谎称武士像个男子汉一样堂堂正正的战死。



也就是说,我认为这并不是一个讲述奸佞邪知的故事,而是讲述了既互为恋爱对手、又惺惺相惜的两个男人之间的友情的故事。」



我又一次用无聊的妄想给这个故事做了结尾。毕竟有关『竹林中』所隐藏的真相的讨论至今也无穷无尽没有定论,这就是所谓的因为有搞不明白的事情世界才会有趣吧。



在狂热地沉浸在对话中的两个弱小雄性旁边,人见人爱的美少女似乎已经不知不觉间达成了她来这的目的。



「我们还会再来的。」



简单告别之后我们离开了我的母校。



在回程的路上,我本打算强行装作没有发现的样子,但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不去问。



在两个弱小的雄性激烈讨论的最高潮时,我注意到她在散落桌子上的书本与文件中间,偷偷塞了一张便笺。是非常可爱的,带着纯白蕾丝的粉色便笺。



「宗像同学….刚才的信是……」



「啊,情书……你看到了?」



她毫无顾忌地说出『情书』这种词汇。



「搞不懂,那种大叔哪里好啊?」



「就算你问我……呀,难道说你嫉妒了?」



「才没、我才没嫉妒呢。」



「是傲娇角色的经典台词!」



「算了,总之这就算是我还你一个人情了吧。」



「姑且算是吧,但是你还欠我好多好多哦?」



「希望是活着的时候能还清的量就好了。」



「啊对了,能再拜托你还一个人情吗?」



「什么事?」



「是什么呢……」她眯起眼笑得像狐狸一样(我偷偷帮她配上了嘻嘻!的背景音)



「从现在起要管我叫“濑奈”,我们都已经是朋友了,你到底要同学同学的喊到什么时候呀。」



「这、这种事就可以吗!」



「就是这个了,以后要放轻松地叫我“濑奈”哦!」



「啊、哦哦,我明白了……」



——濑奈。我用她听不见的音量轻念,果然做这种事对我来说难度太高。



如果借来的人情能稍稍还清一点就好了。



回想起来,健陀罗在地狱中看见了一根蜘蛛丝后,便认为顺着爬上去就能到达极乐净土。但是蜘蛛丝这种东西,在地狱里难道不是随处可见的存在吗?无论是蜘蛛巢穴还是蜘蛛丝,给人的印象比起天堂,不如说和地狱才更相称。更不用说这一根蛛丝也不过是生前帮助的(实际上没有帮助,不过是没有杀死而已)的蜘蛛的线,觉得凭借这种东西爬上去就能到达极乐净土,未免是太蠢太乐观的思考方式。



但换句话说,如果看待事物总是用积极向上的心态来考虑,那么无论多么细微的小事都有可能成为一种机会,抓住眼前转瞬即逝的良机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健陀罗是一个非常贪婪的人,所以他没能抓住良机。那么有着不输给健陀罗程度笨蛋乐观心态的男人,却始终带着纯洁的善意的话,最终又能否抓住这份良机呢。



而摆在眼前的实例不正是那个李尔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