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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只看见,江别秋忽然抬起眼,向他遥遥一望。

  方觉心中警铃大作,蹙眉道:你想干什么?

  方觉。江别秋忽而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建筑群中尘烟依旧漫天,丁达尔效应下的光影如同无声炸裂的影片,清晰而温柔。

  我不讨厌你。

  他最后说道。

  然后决然转身奔向相反方向的未知黑暗里去。

  第79章

  不用江别秋特意去找,高子默早已在暗中引导他前行。所到之处,即便存在游荡的污染体,那些污染体也不会主动去攻击江别秋。

  江别秋分不清哪些是由人变异的,哪些是真正的,只觉得自己身处其间,像落入魑魅魍魉之域,再也走不回人间。

  他一路走,一路路过许多荒凉疮痍之地。

  终于在残垣的最高处,一间半露天的建筑上,江别秋见到了高子默。

  银发,面容苍老,半边脸溃烂不成型,另半边也和污染体无异。

  他身前摆着一张矮桌,矮桌上放着一壶茶,还冒着青烟。茶,这个世界,竟然还有茶这种东西。这让江别秋想起了同样爱旧物的江行知。

  高子默坐在桌前的蒲团上,另一边的蒲团端端正正地放着,等着江别秋的到来。

  他像一个散步过来的悠闲老人,偶然碰见一处可以休憩的小花园,于是悠哉悠哉地坐下来,顺手沏了壶茶,等待着远方的友人。

  不得不说,这幅场景出现在这片土地上,实在是荒诞又滑稽。

  高子默低头喝了口茶。

  茶水从溃烂的嘴里流出,滴答一声落在桌上,宛如一滴泪。

  唉。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对面蒲团上,倏地坐下一个人。

  好像他就是来赴约的友人,来人不慌不忙地将腰间带血的绷带整理好,才学着高子默的样子,拿起茶杯将茶一饮而尽。

  高子默抬起头,看见江别秋的脸皱成一团,估计是被涩的。

  这茶冷了,高叔叔。江别秋把茶杯放下,随意地靠在桌角,抬眼笑道,为什么不再热一壶?

  高子默的眼珠僵硬地转动了一周,从左边转到右边,像一台老化的机械。

  我以为你不会来。他张开嘴,声音却从下颚传出来。

  盛情难却。

  江别秋说着,又给自己斟了杯茶,好像自己千里迢迢赶过来,还莫名其妙被捅了一刀,就是为了这壶茶似的。

  如果方觉在这,就会看见被江别秋死死压住的,颤抖的指尖。

  他表现得越平静,心底的波涛便越汹涌。

  高子默似乎笑了下。

  可他早就把自己变成怪物了,笑也像哭。

  江别秋连喝几杯,一整壶冰冷的茶全进了他的肚子。仰头倒进最后那杯,江别秋猛得把茶杯磕在桌上,咚的一声,惊动了旁边游荡的污染体。

  说吧,你要说什么?

  你说你的记忆因为破晓而有些缺失,其实我也是。高子默看向江别秋,不知为什么,竟流露出几分属于人的温情,但我看到你就想起来了在最高生物工程研究所工作的时候。

  那个时候啊百废俱兴,人们度过大战才多久,劫难过后,都想着以后就会有好日子了。我也是,你的父母也是。

  江别秋握着酒杯的手缓缓收紧。

  你那个时候身高才到我的腰,就那么点儿。高子默拿手比划了一下,结果不小心甩出一滴粘液,没入旁边的废墟中。

  他顿了顿,才有些遗憾地摇摇头:秋秋,时间一去不复返啊。

  在子夜区时,高子默并不承认自己就是当初那个好心叔叔。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他做了所有人神共愤的事,现在却跑来江别秋面前这般惺惺作态,真叫人都能把隔夜饭吐出来。

  江别秋知道,这个人在等自己问。

  诸如你为什么要做这一切,江行知到底是怎么死的,自己身上有什么秘密等等等等。高子默既然能放弃自己的优势,以利将江别秋诱惑过来,就证明,江别秋身上有高子默所求。

  换言之,江别秋和高子默谁也不处在下风。

  高子默在等,等自己掌握主动权。

  江别秋轻笑了下。

  我偏不如你所愿。

  是啊,高叔叔。

  茶喝完了,杯子还在。江别秋往后一靠,边把玩杯盏边和他打太极:那个时候你人还挺好的,我还记得你给我的糖果特别甜。白露让你给我注射,你一开始还不敢,后来被骂了,才开始听话。

  说到这,江别秋忍不住轻笑出声:唉,还是那个时候的你好,不像现在,人不人鬼不鬼。

  人不人鬼不鬼几个字,是江别秋一字一顿说出来的。

  每说一个字,江别秋都乐得看一眼高子默的表情。虽然溃烂得几乎入不了眼,但神经质的抽搐依旧清晰可见。

  江别秋满意了。

  他把茶杯从右手丢到左手,垂眼道:不过,你好歹还活着,你说,如果白露看到你这样,会有什么感想?

  高子默猛得站了起来。

  动静很大,差点把桌子都给撞翻,江别秋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才没让桌上的壶壶罐罐全部倒在自己身上。

  猜对了江别秋缓缓想到。

  白露,他默默咀嚼着这个名字。

  虽然过去很久,可他还是在这两字之间尝出一点未尽的恨意。

  他笑了笑,不再任由思维发散,以一个懒散的姿态抬头看向高子默:高叔叔,你要去哪儿?

  耐心嘛,如果不是对小屁孩,江别秋有的是。反正子夜区的人都撤离了,高子默就站在自己面前,一时半会也弄不出太大动静。

  你要玩,我陪你。看谁玩得起。

  高子默当然玩不起他身上的溃烂就是证明。就算江别秋对生物工程并无研究,他也能看出来,高子默迟早会死,或者,他能让自己变异成污染体,继续苟活着。

  他一定有什么等不及要做的事。

  即便付出代价,杀死那么多无辜的人,甚至就连自己也可以牺牲。

  跟白露有关甚至,有可能和破晓有关。

  高子默肉眼可见地焦躁起来。

  江别秋表现得太过冷静,即便不久前他刚从生死关头走一遭,身上的血还没洗干净。即便高子默拿江行知将其引诱过来,即便他处在污染体的包围圈内,他依旧眉头都没皱一下。

  高子默神色一松。

  既然这样,那就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