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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 2)


桥口安代一踏进更衣室,就忙不迭的出声询问。



早安。



早早早咦?窗户和百叶窗都开着吗?



不行吗?清美笑了一笑。



我们在说我早就到了被人偷看也不觉得怎样的年纪了。



喂喂喂,你比我小十岁耶。



如果我比现在少十公斤,或许就需要躲起来换衣服了。



愈是不能见人的身材,就愈需要藏起来,这才是做人应有的礼节。所以像律子这种年轻漂亮的小姐,就应该到处秀给别人看才对。



别胡说八道了。



女人一旦不在乎身材,这辈子就没希望啦。其实跟河马比较起来,你我都还算是瘦子呢。[SL陛下养在护士堆里而无外遇,与这堆护士的整体素质有很大关系]



敏夫叼着烟从盥洗室出来[SL陛下的初展示],走向餐桌。灿烂的阳光从南边的窗户映射进来,照得桌面一片明亮。餐桌上摆了两人份的早餐,敏夫的位子上还放了一份报纸。看到眼前的景象,敏夫才猛然想起恭子已经回来了。



三十二岁的尾崎敏夫[他居然比副住持小]是尾崎医院的院长,同时也是外场村里唯一的一名医生。三年前父亲罹患胰脏癌不幸过世,他便辞去教学医院的工作回到村子。恭子是他三十岁的妻子,两人之间没有小孩。不喜欢乡村生活的恭子在沟边町市区开了一家古董精品店,平时就住在精品店附近的公寓里,平均每个月回来两三次。



敏夫不知道该责妻子每个月只回来两三次,还是该庆幸妻子每个月还肯回来两三次才好。当初恭子就是不喜欢村子里的生活,才决定搬到市区开店,或许外人会以为这对夫妻的感情一定不怎麽好;然而从恭子每个月还会主动回家的这点看来,两人的关系其实并不如外界想像的那样冷淡。



早。



敏夫望着窗外的景色出神,母亲孝江端着味噌汤走了进来。报纸上的天气预报表示今天是个大晴天,降雨几率为零,最高温度超出往年的平均值,午後将出现三十六度左右的高温。今年入夏以来,就一直是高温少雨的气候,连续不断的酷热天气不仅让东海地方纷纷传出灾情,同时也引起了严重的水荒。



孝江走到餐桌的另一边坐下来,以责备的眼神看着穿着T恤和牛仔裤的敏夫。橡木制成的餐桌旁摆着几张雕工精致的六脚餐桌椅,背对着摆饰柜的主位空荡荡的没有坐人。父亲生前就是坐在那个位置用餐,那是属於一家之主的位子。在孝江的眼里,敏夫似乎还欠缺身为一家之主的威严。其实敏夫并不在乎自己应该坐在哪里,要他坐在最下位也没关系,然而母亲却无法理解儿子的这种想法。不让敏夫坐在最上位,似乎是孝江对儿子的一种惩罚。



敏夫叹了一口气,继续看着窗外的景色。起居室面向後院的窗子可以将西山的美景尽收眼底。鲜嫩翠绿的山头,还有隐身在树丛当中若隐若现的黑色屋顶。



山形墙上的人字板高高耸立,儿童画中常常出现的直指天际的三角形屋顶令人印象深刻。那栋屋子本身与外场的气氛格格不入,然而围绕四周的枞树林却遮蔽了屋子绝大多数的地方,乍看之下倒还可以接受。等到冬天来临降下白雪之後,想必又是一番别具风味的景色。



(真是奇怪的屋子)[御姐护士与叔贵医生的灵犀]



这时孝江似乎察觉倒敏夫的视线,轻轻的咕哝了几声。



现在都已经几点了



敏夫胡乱答应了一声,孝江朝着窗外看了一眼。



到现在还是没有搬来,该不会不想住了吧?



大老远的将这栋老房子运来,总不会是摆着当别墅吧?



那可不一定。



孝江很明显的话中带刺,敏夫不由得苦笑起来。孝江向来对兼正之家没什麽好感,她不喜欢兼正之家可以将尾崎医院尽收眼底,好像自己矮人一截似的。兼正之家搬走之後,高人一等的就只剩下山腰上的寺院,想不到现在又出现一个来历不明的家夥踩在孝江头顶上。敏夫永远也搞不懂为什麽母亲会在乎这种小事,这也是他永远无法坐上主位的原因。



别人家的事情管那麽多干嘛?我吃饱了。



武藤走进医院之後,立刻打开玄关的大门,隔着玻璃窗计算候诊室里面总共有几名病患。临时杂工关口美纪正在清扫玄关前的落叶。武藤跟她打声招呼,匆匆忙忙的走向医院後门。



临时杂工高野藤代正在後门旁边的洗衣间清洗抹布。武藤一样跟她打声招呼,直奔更衣室的个人置物柜,将白色制服换上。拖着脚步一路从更衣室走进挂号处,十和田正拿着抹布擦拭挂号处的柜台。



早。



武藤先生早。十和田露出年轻开朗的笑容,手上的工作可没停下来。马上就擦完了,您先抽根烟休息一下,待会我再来清理。



那我就不客气了。



武藤朝着满脸笑容的十和田拱了拱手,顺便跟候诊室里的病患点头致意。他们都是需要长期治疗的慢性病患,绝大多数都与武藤有数面之缘。



十和田的好意盛情难却,武藤於是朝着休息室走去。这时候院长从自家穿过候诊室走了进来,身上还是一样的T恤和牛仔裤。



早。敏夫向大家打声招呼,穿上白衣打量着候诊室里的病患。



已经这麽多人啦?老人家起得真早。



敏夫话声未歇,一个老婆婆立刻介面。



是你这个年轻人起太晚了,这算是迟到喔。



饶了我吧。我为了配合你们早起的习惯,已经把看诊时间提前了呢。都吃过早饭了吧?



吃得饱饱的。



这才像话。老人家来日无多,平时最好多吃点山珍海味。甯做涨死鬼,也不当饿死鬼嘛。[口胡是敏夫的特殊技能]



候诊室传出此起彼伏的笑声。武藤和十和田对望了一眼,两人都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尾崎院长就是这麽喜欢开玩笑,一说起话来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院长的说话方式真是令人不敢恭维。



跟在敏夫身後前往休息室的武藤小声叹了口气。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你的脚怎麽啦,扭到了是吧?



肌肉拉伤而已。送虫祭嘛,院长也知道。



哦,游行众吗?



嗯。武藤轻轻的瞪了敏夫一眼。院长说话总是口无遮拦,难怪村子里的人都说尾崎医院有个素行不良的年轻医师。



我本来就是素行不良的医生。如果我真的是大家口中的好医生,又怎会落魄到这种乡下地方?当初若继续留在东京,现在早就是雄踞一方的医界权威了。[去找个穿护士装的麒麟拯救你吧]



武藤摇了摇头,露出无奈的苦笑。老院长是个有板有眼不苟言笑的医生,病患多半都是慕名前来求诊,也难怪现在他们会觉得新院长没有老院长优秀,不过武藤倒是比较欣赏新院长的作风。口无遮拦的确会引起旁人不必要的误会,在T恤和牛仔裤外面套上一件白衣也确实有损医生的专业形象,然而即使村民在看诊时间之外前来求诊,敏夫也会不厌其烦的替病患看诊,有时甚至会在半夜里拎着包包前往病患家中出诊。前年为了添购全新的断层扫描器,不但向银行借了一大笔钱,在整修医院的时候甚至还牺牲了前几任院长所爱用的豪华院长室、会议室以及面向两间房间的造景庭园。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敏夫不同於他人的行事作风。[在雁国也是拆了王宫]



敏夫打开休息室的大门。所有员工都在里面,独缺十和田一人。



休息室里面共有四名护士,最年长的是桥口安代,接下来是永田清美和国广律子,她们都是外场村的居民。第四名则是从邻村通勤上班的汐见雪。除了她们四人之外,应该还有另一个同样是通勤上班的寺崎聪子,不过今天并未看到她的身影。这麽晚了还没有出现,今天大概是她的休假日吧。除了四名护士之外,在场的还有放射师下山、负责行政事务的武藤和十和田,以及打理所有杂务的美纪和藤代,这些人就是扞卫全外场村民的健康先锋。



院长早。



看到敏夫和武藤出现,清美第一站了起来。敏夫交代清美替他泡杯咖啡,随便挑了张圆桌旁的椅子坐了下来。这时准备走出休息室的清美注意到,打算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的武藤双脚似乎有点一样。



武藤先生,你的脚怎麽了?



医生刚刚说是肌肉酸痛。



武藤先生不是去当游行众吗?一定是平时运动不足的关系。



一般的运动恐怕还不够呢。



敏夫窃笑不已。



送虫祭可是以前那些像天狗一样在山里飞来飞去的超人们所想出的玩意儿。



就是说嘛。



武藤皱皱眉头,小心翼翼的坐在椅子上。昨天已经贴了一整天的贴布,现在走起路来还是疼痛不已,坐下或起身的时候更是痛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靠近窗户的圆桌一角,护士们正在卷纱布,下山则摊开贴满标签的使用手册。院里习惯在正式看诊之前集合大家在休息室里开会,不过绝大多数的时候大家都只是在这里略事休息,需要交待事项的人顺便趁这个机会告知对方而已。



早晨的阳光和凉爽的微风从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现在不开冷气似乎还撑得过去。不过今年的夏天真是热得不象话,接近中午的时候,气温恐怕会比现在高出好几度吧。



天气好得让人不想工作。



敏夫朝窗外瞧了几眼,点燃手中的香烟。他是典型的老烟枪,也是不注重养生之道的医生。



就是说嘛。安代也停下手边的工作望向窗外,圆球状的肉鼻已经汗珠粒粒。每天都热成这样,叫人家怎麽受得了啊?胖子最怕大热天了呢。



夏天本来就会热,不热的话还叫夏天吗?不过今年的确特别热,不少老人家就这样躺进土里乘凉去了。[他与年纪大的人有仇麽?]



武藤瞪了敏夫一眼。



院长,在病患面前可别贫嘴。



害得我一下子少了那麽多客户,倒是肥了静信那个家夥。



无话可说的武藤叹了口气。寺院的副住持室井静信是敏夫的同班同学。



这麽一提我倒想起来了,前阵子田岛予研的人看到院长在跟和尚聊天,还觉得很不可思议呢。



安代的发言让敏夫发出诡异的笑声。[偶觉得他一定发出了猥亵的笑声。]



很神秘对不对?搞不好我跟静信联手起来,正在从事什麽阴谋喔。



别再说了。这种话从院长口中说出来,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偶也觉得他是会对病患下毒手的人]



虽然隔着一片被枞树林覆盖的山坡,医生和僧侣的家从地图上看来却都是在丸安木料厂的木材堆积场隔壁,两人从小的交情就相当不错。全村的人都知道尾崎医生和静信副住持是孟不离焦的好友,看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却难免引发一些联想。



对了,在送虫祭快要结束的时候,武藤揉着自己的大腿说道,我们倒是碰到一件怪事。



怪事?



嗯。我们在焚毁稻草人的时候,看到一辆搬家公司的卡车。



对啊。除了卡车之外,还有两台小客车的样子。



敏夫吐出烟圈,朝着窗外看了两眼。



兼正之家的新主人可真是怪人一个。



一听到搬家公司的卡车出现,大家都以为兼正之家的新主人终於要搬进来了。毕竟那栋房子自从六月建好之後,就一直空在那里。可是说也奇怪,那辆卡车却在中途调头离开了。



什麽?



安代忍不住插口。



会不会是驾驶睡昏头了,不小心走错路啦?



小雪立刻否定这种说法,她平常就是从邻村开车来上班的。



四线道和双线道差那麽多,怎麽可能走错?再说那一带通往外场的路就只有一条而已。



他就是走错路了,所以才会调头嘛。



若真是走错路了,十字路口旁边不就有个休息站吗?若要调头的话,在休息站的停车场调头就好,何必开进村道才掉转方向?



说的也是。



再说一般人哪会在半夜搬家。



大概是从远处搬来的人故意安排在半夜抵达的吧?安代说完之後,看了武藤一眼。哪里的车牌?



当时距离蛮远的,看不见车牌号码。



若真是从远处搬来的话,不是更应该安排在中午抵达吗?我还是觉得很奇怪。



小雪说得口沫横飞,安代只觉得她有点无聊。



或许是因为路上塞车,所以才没在预定时间抵达吧?



这样子太没意思了。



看到小雪使起性子,武藤不由得笑了出来。



这孩子就是这麽倔强。



人家还年轻,需要一点刺激嘛。小雪说完就靠在律子的身上,抬起脸来以捉狎的眼神看着律子。我又不像某人星期天中午还有帅哥陪着,到沟边町的义大利餐厅享受浪漫的大餐。



律子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羞得满脸通红。



小雪!



安代笑得合不拢嘴。



看来似乎确有其事。



这可是少女的绮梦呢。他穿着绿色的休闲服,我穿着浅绿色的连身洋装,不知道羡煞了多少年轻男女。



小雪,不要再说了啦。



律子轻轻推了小雪一把,敏夫不由得笑了出来。[为何在笑啊,刚和人家灵犀过呀SL陛下-_-]



小雪又没有指名道姓。



就是说嘛。



狠狠地瞪了小雪一眼的律子满脸通红。律子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交个男友其实也很自然。以外场村民的标准来看,二十八岁的姑娘早就该嫁人了。不过律子做事谨慎负责,武藤实在舍不得让这麽优秀的护士离开,再说护士荒近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地处偏僻的乡下医院想要找到适当的替代人选也不是那麽容易。



如果真要结婚的话,最好嫁给愿意让你出来上班的老公。否则我可不包红包喔。



敏夫的揶揄让律子的脸色红得跟猪肝一样。[直接和老婆离婚娶了人家不就行了?TAT]



没有啦。



从尾崎医院招牌上的字样看来,敏夫的专长应该是在内科,不过现在却什麽疑难杂症都得看诊。院内虽然备有简单的住院设备,总病床数却只有区区十九张,而且自从敏夫回来之後,那十九张病床多半都处在闲置状态。医院里的人手真的不足以照顾住院的病患。



原本指望律子的妹妹能够妹承姐志,想不到她居然跑去当保姆,真是一大失策。



敏夫又开始贫嘴了,不过律子却一笑带过。



大概是看到我这个当姊姊的那麽辛苦,所以就不敢来了吧?



既然如此,就只好指望武藤家的小姐。



您就别开玩笑了。现在的小孩子没人想从事跟父母亲一样的工作,再说刚满十八岁的女儿目前正在邻村的高中念商业科,更与护士这份工作无缘。



那怎麽办才好呢?这时清美拿着托盘从隔壁的厨房走了进来。啊!差点忘了永田家的小姐。



武藤和律子微笑不语,清美脸上显出一丝疑惑。



慢着慢着,你们该不会在说我坏话吧?



敏夫大笑几声。



刚刚全体人员一致决定,要让永田家的小姐踏上护士这条不归路。



清美难以置信的看着大家。



我女儿今年才小学六年级而已。喏,请用咖啡。



清美将两个杯子放在敏夫和武藤面前。



院长,打扰一下。十和田拉开木门,探头进来。江田家的爷爷从脚踏车上面摔下来了。



我马上出去。



敏夫立刻站了起来,小雪和律子连忙将剩下的绷带整理完毕。



人已经来了吗?



江田家的人送过来的。头部好像裂开一条缝,满脸都是血。



敏夫和安代将刚泡好的热咖啡抛到脑後,急急忙忙的跑出休息室。距离正式看诊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左右。



第一章5



吃完午饭之後,两个孩子飞也似的冲了出去。前田元子目送两姐弟出门,开始清洗他们端到水槽的碗盘。这两个孩子在暑假刚开始的时候对天发誓要当个乖宝宝,自己用过的碗盘要自己清洗,而且还要用抹布擦拭乾净之後收好!然而盼望许久的假期却野了他们的心,原本答应要做的事情一一省略。照这样子看来,等到盂兰盆节的时候,他们大概就会原形毕露,将吃过的碗盘往桌上一丢就跑出去玩了。



小孩子就是这样。



元子笑着摇了摇头,开始收拾杯盘狼藉的餐桌。



每到放假之前,学校的老师总是会要求元子让两姐弟学习做家事,这番好意最後总是会落得不了了之的结局。



学生每年都有暑假可放,大人的社会却没有放假的时候。丈夫任职于日本航空,公公婆婆则在山里面工作。餐桌上摆着一副茶具和一些茶点,方便公公婆婆从山里回来的时候略事休息。将布巾盖在桌上之後,元子就出门了。



元子的家位於村子的南端,四周都是一片绿油油的稻田。从北方逐渐往南开展的村子被南山的山脚硬生生的挡住去路,山脊的另一端就是水田,距离之近仿佛就在自家对门一样。一望无际的稻田就像翠绿的草原一样迎风摇曳。酷热少雨的气候虽然在其他地方造成灾害,村子里却丝毫不受影响。抽高的水稻让四面纵横的田埂看起来就像水沟一样。覆盖山坡的枞树林呈现出更深的浓绿,在艳阳照射之下,深浅交错的翠绿诉说着夏日的欣欣向荣。



村子里的变电所紧靠在山脊的末端。从变电所延伸出来的电缆沿着山脊上的一根根电塔,从南山的山脚一直连贯到西山的山脚。在万里无云的晴空衬托之下,屹立不摇的电塔显得更加耀眼夺目。



元子眯着眼睛穿过家门前的道路。细长的道路两旁只有零零星星的几户人家,走在路上连个遮阳的地方也没有,柏油路面被晒得吐出阵阵热气。为了躲避热气的袭击,元子走下田埂,忍受着稻叶尖端碰触脚板的酥麻,朝着国道的方向而去。



从村子难辨一路北上的国道在南山於东山之间转了一个大弯。沿着弯道向前走去,就会看见一座小小的桥梁。桥基大大的刻着外场桥三个字,然而村民却对这个名字十分陌生,当地人都将这座桥梁称之为国道桥。这座国道桥的附近经常发生交通意外。



两座山脊之间的平地十分辽阔,弯道的视野自然不差,行经此地的驾驶反而因此失去警戒心,车速过快所造成的事故屡见不鲜。尤其是从沟边町北上的车辆经常错估弯道的弧度,这个弯道的弧度其实比想像中的还要大上不少。错估弧度的车辆往往会加速过弯,弯不过去的时候自然会撞上道路两侧的护栏。国道管理局每年都要派人修补护栏上面遭到撞击的痕迹。



除了车辆经常出事之外,来往的行人也不时在这里传出意外。



国道桥往前不远处,就是国道与村道交会的地点。这里虽然没有闪光警示和交通号志,地上也画了行人穿越道,小孩子和老人家要过马路的时候还是常常被车子撞倒。



出事的多半不是村民开的车子。外场村的村民知道这里有个交通号志,要不就是准备要弯进通往稻田的小路,行经这里的时候一定会放慢速度。就算要前往市区,村民也知道不少人会在这里穿越马路,开车的时候都会特别小心。不过外地人就不一样了。外地人多半不会注意到这里有个交通号志,而且村民习惯从田埂直接走上马路,就像元子刚刚做的一样。突然从马路边窜出来的村民往往会让驾驶来不及反应,就算立刻紧急车,也多半会因为车速过快车不及,因此一旦发生车祸,被撞倒的村民一定非死即伤。



每次看到这座桥,元子内心就会涌出莫名的恐惧,这或许是因为她的两个孩子正值活蹦乱跳的年纪。村子里的母亲都严格禁止孩子们穿越马路前往国道的另一边玩耍,然而每年还是会发生几次遗憾。加害者几乎都是行经这里的外地人,因此元子心中存着一种根深蒂固的想法,那就是外地人会把我的宝贝儿子撞死。



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突然出现,杀伤孩子之後再将孩子掳走这种莫名的恐惧一直盘踞心头挥之不去,尤其是每天看到这座桥梁的时候,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孩子浑身是血倒在路旁的画面,让元子感到十分不舒服。儿时密友加奈美怀疑元子罹患精神方面的疾病,经常劝元子去看心理医生。



(我就是忘不了那个画面)



元子忐忑不安的看着从桥上呼啸而去的来往车辆。吸了一口气之後,她走上国道,朝着红绿灯前方的休息站走去。千草偌大的停车场里看不见半辆车。



毒辣的艳阳照得停车场的柏油路发出黑色的光泽,元子注意到踩在地上的鞋底似乎有点黏黏的感觉,看来夏季午後的阳光已经将黑色的柏油晒融了。脸上和颈部的皮肤被晒得有些疼痛,柏油路面散发出来的辐射热更将元子的小腿蒸得红通通的一片。



有人在吗?



拉开大门之後,矢野加奈美坐在吧台里面朝着门口挥了挥手。舒适的冷气让元子精神为之一振。住在附近的家庭主妇和三个小孩子转过身来,对着元子露出友善的微笑。



今天迟到两分钟哦。



加奈美笑道。元子一边道歉一边走进吧台,抖开从家里带来的围裙。这时加奈美轻敲元子前额。



怎麽又站在国道旁边发呆?



元子随便答应了两声,将视线投向窗外。座落在空地角落的店面呈L型,从吧台往窗外看去,可以将通往沟边町的国道一览无遗。



不要想太多啦。志保梨和茂树都是听话的孩子,不会跑到国道的另一边玩,你大可不必担心。



元子点了点头。自己的孩子听不听话,自己最清楚,不过加奈美这麽一说,元子反而安心了下来。



元子的儿时密友原本嫁到大都市去了,五年前离婚回到村里。之後加奈美看中国道上往来频繁的大卡车,於是便整了一块田地经营起休息站的生意,想不到两年之後政府又在国道旁边开了一条大马路。当初开设休息站就是为了做长途运输卡车的生意,每天一大早就开门营业,甚至还提供热腾腾的现做早餐。如今这项服务早在两年前就结束了,现在休息站主要是以当地人为服务对象,也幸亏村子里有些男人晚上会到这来饮酒作乐,休息站才得以经营下去。



元子将目光转移到吧台角落的白板,上面写着今日特餐的菜单。加奈美会在上午的时候将商业午餐的材料准备妥当,晚餐的准备工作就由元子负责打点。这份工作的酬劳并不多,然而元子只是想跟儿时密友在一起聊聊天而已,就算是义务帮忙也没关系。若不是加奈美坚持支付打工酬劳,元子还真的会一毛钱都不要。



对了,你知道那件事吗?



没头没脑的问话让元子不知道怎麽回答,只好向加奈美摇摇头。



哪件事?



听说送虫祭那天晚上,有一辆卡车开了进来。昨天晚上很多人都在谈论这件事呢。



昨天晚上,不是晚上来吃饭的客人,就是接近午夜的时候来喝酒的酒客。



兼正之家?有人搬来了不成?



这我就不清楚了。



加奈美语气方歇,坐在吧台前看杂志的清水宽子立刻抬起头来。



我听人家说,那辆卡车是在焚烧稻草人的时候出现的,不过没开多久就调头离开了。大概是走错路的吧?



元子哦了一声。



既然中途调头,就不可能是兼正之家的人。那里好像一直都没人搬进来。



宽子阖上杂志。



大概是把那里当别墅吧?搞不好根本没打算住进来也说不定。



那麽气派的屋子只当别墅?而且还是从别的地方移建过来的呢。



说不定就是有那种有钱没地方花的无聊人士。



一旁的田中佐知子忍不住插口。



别墅怎麽会盖在那种地方?盖别墅就要选在冬暖夏凉的地点,要不就是度假胜地才对,盖在那里说不通的啦。



这时宽子突然探出身子。



还是准备经营民宿之类的?



不可能。



很难说喔。差不多就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可能还要更早一点,不是有人到这来做调查,说要盖休闲中心还是什麽的吗?



在一旁倾听的元子也点了点头。的确有这麽一回事,印象中好像是在刚入夏的时候,当时外环道刚刚启用,沟边町交流道也兴建完成,从外场开车到邻近的大都市只需要三个小时而已。



坐在佐知子身边静静喝着汽水的田中薰[小小圣女初登场]抬头看看妈妈。小薰已经是国三的学生了,看起来却像个小女孩一样的单纯,眼神透露着些许呆滞。[这叫痴呆好不好,掀]



有可能盖休闲中心吗?



想也知道不可能。佐知子皱眉说道。谁会来这种乡下地方度假啊?八成只是说说而已。怎麽,你希望这里盖休闲中心吗?



倒也不是,只是想问清楚而已。



小薰已经是个大女孩了,应该希望村子里热闹一点吧?



宽子才刚说完,小薰就轻轻的摇摇头。



我不知道建休闲中心到底好不好,可是我不喜欢村子里出现一大堆陌生人。



真的吗?休闲中心建好之後,就不必特地搭公车到城里买东西了喔。到时公车的班次一定会增加,搭公车也不必等上半天了呢。话刚说完,宽子就叹了一口气。我看还是别做梦了,那些老顽固绝对不会点头。



元子又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之前外场村的下方要兴建交流道,大家都认为这种想法根本不可行,然而兼正的老当家却以促进外场的繁荣为由,在议会当中大力运作。结果率先反对的果然就是外场村的村民。元子的公公气得暴跳如雷,直嚷着外场不需要什麽交流道,建了交流道反而会替村子带来祸害,还将村子里的耆老组织起来跟兼正谈判好几次。或许是抗议奏效的关系,後来交流道的兴建地点就改为距离外场村还有一段距离的沟边市区近郊,从此沟边町就快速发展起来。



生活固然会比较方便,相反的也会涌进一群莫名其妙的怪人。如果要我向那些外地人鞠躬哈腰,靠他们施舍的臭钱过活的话,我还宁愿去死呢。



宽子附和佐知子的发言,双手撑起下巴。



也就是说那不是度假村罗?那麽气派的屋子当成别墅也太可惜了,看来屋主应该打算要自己住才对。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那种建筑,那就是所谓的洋房吧?



宽子望向元子,寻求元子的支持。元子皱起双眉点点头。



嗯。那栋屋子好像也有段历史了,屋主可能是一对老夫妇。我想他们大概舍不得搬离已经住惯的屋子吧?



宽子笑得有点夸张。



那当初又何必要搬过来?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上了年纪的人喜欢住在空气新鲜的乡下地方嘛。从屋主把整栋屋子移建过来的情形判断,他们一定对那栋屋子很有感情。



搞不好只是想跟我们这些乡下人炫耀一下而已。宽子说完之後,露出一抹捉狎的表情。这样子才能避免不知情的人将他们当成一般的乡下人。



一旁的佐知子又笑了出来。



那栋屋子还没气派到可以拿来炫耀的地步吧?也不过就是造型比较西式而已,论屋龄的话,我家的老房子可不见得会输给他们。不过我还真搞不懂,既然有钱把整栋房子搬过来,何不拿那笔钱重建一栋新房子就好?



不管怎麽说,有钱人的生活不是我们这种市井小民能够想像的。宽子重重的叹了口气。像我家连改建厨房的闲钱都没有,还不是照样凑合着用。



你家还算好了,至少结婚的时候重新整修过。我家的厨房可是自老祖母的时代就一直用到现在呢。



元子一边听着佐知子和宽子的对话,一边清洗今日特餐的蔬菜。两人的对话带给元子外地人即将踏上外场的土地的错觉,同样的画面一直在脑海浮现,元子的心情顿时沉痛不已。



(外地人即将踏上外场的土地)



元子对外地人的印象与夺走孩子的坏人紧密结合,两者几乎融为一体。



佐知子发出一声惊叹。元子抬起头来,在国道的另一边看到一个外地人。紧绷的情绪让元子差点喘不过气来。[她才是一级棒危险的人物]



无视於元子的异样,佐知子肆无忌惮的提高分贝。



那不是叫做什麽工坊家里的小孩吗?[小心这小孩以後变成上门女婿哦-_-]



喂,夏野。



武藤彻轻轻按了几声喇叭。他打开车窗,对着身穿制服走在国道边的人说话。回过头来的夏野看到阿彻,立刻皱起双眉停下脚步。



穿着制服要去哪里啊?



高中生的暑假有个叫作返校日的东西。我不是警告过你不要叫我的名字吗?



阿彻笑得很大声,示意夏野上车。夏野用衬衫的袖子拭去额上的汗珠,一头钻进阿彻的车里。



热死我了。



这种天气走在路上不嫌热吗?



没办法,等不到公车嘛。



听到夏野抱怨似的回答,阿彻笑着开动车子。村子里设有随时都可能面临废校命运的小学和中学,然而中学毕业之後,就得每天搭着公车到邻村的高中通学。公车的班次又少,运气不好的时候等上一个多小时也是稀松平常。有时等不耐烦了,乾脆走到下一站等公车,运气好的时候还真的会在下几站等到姗姗来迟的车子。不过大部分的时候都是还来不及走到下一站,就在中途被公车赶了过去,弄到最後得花上三个小时时间一路走回村子。两年前的阿彻也常做这种傻事。



早知道就应该骑脚踏车才对。对了,你今天怎麽会开车经过这里?不必上班吗?



我今天去实习,结束之後就直接回家。说起来还真是赚到了。



不但可以提早下班,公司又照付薪水,天底下居然有这麽好的工作。



不服气的话就早点毕业吧。只要考上驾照,就可以开着车到处跑了。



算了吧,再快也要等上一年。再说等到毕业之後,我才不想回到这种鬼地方呢。夏野说完之後,又用衬衫的袖子拭汗。连个电车也没有,亏大家还住得那麽高兴。



阿彻不由得露出苦笑。夏野是村子里少数的外地人之一,行事作风异于常人的父母在一年前特地从大城市举家迁移至此。外场村不乏从邻村迁居而来的居民,不过来自大都市的外地人倒是十分罕见,更何况从邻村搬过来的居民绝大多数都与外场村有着血缘上的关系。其实阿彻本身也是个外地人,小时候跟随父母搬迁到外场村来。武藤家虽然与外场村没有血缘关系,不过由於父亲在村子的医院里工作的缘故,严格说来也算是外场村的一份子。像武藤家这种例子已经很罕见了,与村子毫无瓜葛,却还是硬要搬进来的怪人,大概也只有夏野一家人而已。



说那种话不怕你父母担心吗?伯父和伯母当初就是喜欢这里与世隔绝的自然风光和单纯质朴的村民,所以才会搬来的呢。



阿彻的这番话让夏野露出厌恶的表情。



夏野的父母为了回归自然,舍弃了繁华的都市生活搬迁至此。他们买下村子里无人的空屋,开垦荒地,砍伐枞树制成各种各样的家俱,运到大都市贩售。阿彻家也是从大都市搬来的,然而对於从小在村子里长大的阿彻来说,外场村更像他的故乡。乡下地方的生活固然不方便,习惯了倒也不觉得怎样。不过阿彻也未必对现况感到满意,外场村恬淡宁静的生活就像身旁的空气一样理所当然,因此阿彻实在不明白为什麽会有人千里迢迢的举家迁移至此。



吸引外人的自然环境严格说来也只有山岭和小溪,而且山坡上长满了人工种植的枞树林,实在感受不到自然的气氛。再说这里的居民也不如外界想像的单纯质朴,也难怪夏野会对现在的生活这麽不满。对於生於都市长於都市的夏野而言,要什麽没什麽的乡村生活的确难以忍受,自然会将一切的罪过归咎於自私的父母。



真希望早点毕业。



阿彻假装没听到夏野的喃喃自语,在红绿灯的地方转入通往外场的小路。沿着溯溪而上的村道一路开去,很快的就看到几个老人家在小学旁边的文具店里闲磕牙。



那些阿公阿婆真是闲得可以。



阿彻不由得笑了出来。竹村文具店的衣食父母都是刚放学的小学生,平时偶尔卖些邮票和明信片给需要的村民,大部分时间都没什麽生意。店门口的板凳自然成为老人家们联络感情的绝佳场所。



每天都聊那些没营养的话题,他们都不觉得烦啊?咦,他们在看我们呢。



阿彻看了看後视镜,看到一名老人特地站起身来目送他们离开。夏野叹了口气。



他们连车子里坐的是谁都要一一检查吗?[其实他们是代号同人女的民间组织吧?=_=]



没那麽无聊吧?



很抱歉,他们就是这麽无聊。每次我从前面经过的时候,他们都会一直盯着我看,那种样子就像在监视外地人的一举一动。



阿彻露出苦笑。



大概只是没事找事做而已,村子里没什麽娱乐嘛。



无聊的话不会去推板球啊。



夏野的这句话十分有建设性,阿彻立刻收起脸上的笑容。外场村的外来人口不多,老人家总是对外地人很感兴趣。他们的目光虽然没有恶意,却常常看得当事人浑身不自在,甚至感到十分郁闷。



阿彻一边思索这个问题,一边驱车前进,没多久就碰到两个穿着制服的少年在路边闲逛。阿彻轻轻按了按喇叭。



喂,小保!



原来是阿彻的弟弟。与小保并肩而行的是同班同学村迫正雄。



太好了。小保大声欢呼。



正雄,上车吧!



小保回过头来,只见正雄看了看驾驶座旁边的座位,然後摇了摇头。



我不想坐车。



为什麽?坐车比较凉快呢。



没关系,我喜欢走路。你要坐车就去坐吧,不必管我。



口气十分冷淡。小保看了看正雄,又回头看了看阿彻,然後挥挥手示意哥哥开车,脸上尽是无奈。看来他似乎决定跟正雄一起走路回家。阿彻也没说什麽,摆摆手开动车子。



两个怪人。



阿彻不知道对夏野说什麽。正雄是村迫米店的老三,对夏野总是没什麽好感。或许是对从都市搬过来的外地人一种根深蒂固的厌恶感吧?



小小的村子表面上看似单纯,私底下却是波涛汹涌,一点都不像夏野的父亲口中所说的世外桃源。外场村就像到处都看得到的普通村落一样,没什麽特别的地方。下了这个结论的阿彻沿着溪流旁的村道一路前进,在桥墩的地方转向西行。穿过人口密集的区域,风格迥异的建筑物就出现在眼前。独自耸立在半山腰上的屋子有着与其他人家完全不同的风貌。



那栋屋子的主人不知道什麽时候才会搬来。



夏野望着远处的西山,似乎对阿彻的话题没什麽兴趣。



天晓得。



一旦出现新的居民,村民们自然会对夏野一家人失去兴趣。人就是这麽无聊,注意力很快就会被新的刺激吸引。



搞不好跟你们家一样都是自然主义者喔。



我老爸老妈没那麽伟大。



阿彻又露出苦笑。看来这个小鬼似乎不喜欢父亲替他取的名字。取自古代贵族的这个名字太过女性化,夏野打从心底抗拒它。



谁叫你们家的思想那麽前卫。



阿彻指的是不冠夫姓的事情,也就是因为如此,夏野的父母在法律上并不是正式的夫妻。夏野的户籍登记在母亲小出梓的名下,不过在学校的时候,他都对外宣称自己是姓结城,也就是父亲的姓氏。



真讨厌。夏野看了那栋房子几眼。会搬到这种地方的一定都是无药可救的怪人,搞不好还是通缉犯呢。[毒舌二号]



果然是工坊家的孩子。



竹村多津摇摇手中的扇子,看着满脸笑容走回店里的佐藤笈太郎。笈太郎的表情十分得意,就像发现了什麽天大的秘密一样。



我就说嘛。大塚弥荣子显得比笈太郎更加得意。那辆车是事务所长的儿子在开的。



事务长就是医院的医疗事务主任,也就是武藤。武藤不是土生土长的外场人,所以没有屋号[兼正就是屋号,可除了兼正之家以外似乎也没听过其他屋号],村里老人家习惯以事务长来称呼他。前年迁入村子的结城家(或许应该称之为小出家)也一样,工坊俨然成为大家公认的屋号。



车子的屁股大概长这样。弥荣子用手比了一个形状。车身只有两个车门,车牌号码有三位数,我记得一清二楚呢。



广泽武子似乎有点不太服气。



笑话,那种特徵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这就怪了,刚刚你不是还在问车子里的人是谁吗?



我是指坐在驾驶座旁边的人是谁,看起来不像是个女孩子。[=_=原来夏野看起来不像女孩子啊也就是说,本来以为武藤彻旁边是他女人罗?难怪村迫家老三不肯上车,实在是气氛不对。]



工坊家的孩子啦。笈太郎坐在板凳的另一边,露出自信的微笑。看他的後脑袋就知道了。



他好像穿着制服呢。



今天是公立高中的返校日,我也看到清水家的女儿[即圣姑]穿着制服去上学。



坐在板凳一角默默无语的伊藤郁美听着众人闲话家常,表情十分冷淡。消瘦的脸庞仿佛大大的写着无聊二字。



多津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放下手中的扇子,打开电风扇的开关。一股微风迎面而来,吹在脸上却黏答答的,一点都不凉爽。



电风扇的风吹不到板凳末端,柏油路面的热气让没有空调的店面闷得有如烤箱一般。在这种酷热的天气之下,大概也只有老人家可以面不改色的闲话家常吧。



竹村文具店位於通往小学的村道一角,下面就是学校的操场和国道旁的休息站,从国道下来转入村道的车辆一定都会经过文具店的门口,因此这里正是计算每天到底有多少车辆进入外场村的绝佳场所(从国道直接开进产业道路的车辆当然不包括在内)。不过笈太郎他们并不是为了监视来往车辆才聚集於此,闲得发慌的老人家们只是在这里聊天而已。



多津将视线投向眼前的村落,正对着村落的文具店原本只是一户农家,用来摆设文具的柜子也是将饭厅的窗子拆除之後省出来的空间。然後再拆除玄关的大门,摆上几张板凳,多津就这样经营起文具店的生意,从二次大战结束之後一直持续到现在。



多津的先生不是外场村的人,在大战中为国捐躯之後,孑然一身的多津只好回到村子开了一家文具店。店里面看得到各式各样的三角尺、圆规,甚至连帽子和名牌都有。赶着上学的孩子们总是会到文具店里购买需要的文具,放学之後再回到店里挑选他们喜欢的零食、冰棒或是饮料。学校总共只有六个班级,一个年级一班,而且每班最多不会超过十几名学生,因此文具店的生意只称得上普通而已。不过对一个独居的老人家而言,店面的收入已经足以应付日常开销了。



自从二次大战结束之後,多津就一直坐在文具店的柜台里,看着村里的孩子来来去去。白天的时候除了零零星星的村民会来买东西之外,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发呆当中渡过,观察来来往往的路人便成为多津最大的娱乐。时间久了之後,多津对於哪户人家开哪辆车几乎可说是了若指掌。不过多津厉害的地方还不止如此。前往国道旁的站牌等车的村民大多数要经过文具店的门口,搭公车通勤的人几乎都是那所小学的毕业生,看着他们长大的多津不但记得每个人的长相,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叫得出来。将多津称之为外场村的情报局长也一点都不为过。



不过情报局长也有偷懒的时候。



一到了晚上,多津就会关闭门窗窝在家里。因此从太阳西下一直到第二天清晨的这段时间,多津完全不知道有什麽车辆通过这里,又有多少人进出村子。送虫祭当天夜里出现的神秘卡车就是一例。



卡车啊



多津沉吟半晌。声音虽然不大,还是被耳尖的笈太郎听见。



怎麽,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倒也不是。多津回答。



我只是在想那辆卡车到底是来做什麽的。



什麽卡车?



弥荣子好奇的问道。



怎麽,你还不知道吗?送虫祭那天晚上有辆卡车开了进来啦。



兼正之家的卡车?



这倒不是。当时我在家里从窗外看着游行众燃烧稻草人。眉飞色舞的笈太郎有些得意。我家就在三之桥过去不远,河的对岸就是游行众燃烧稻草人的地方,所以我看得一清二楚。当时总共有三辆车,其中一辆是卡车,另外两辆是小客车。



哦?



三辆车开到桥附近之後,突然调头离开了。卡车的车斗上面印了一个松树的标志,上面还写着高砂运输。我透过照相机的镜头看得很清楚,绝对错不了。



多津哑然失笑。年纪一大把的笈太郎还跟年轻人一样爱玩相机,他的相机装有高倍数望远镜头,是搬到大都市的儿子送给他的,性能相当不错。笈太郎有事没事就喜欢把照相机拿出来把玩,然而却从来没有看过他买底片,更别说是洗照片了。村子里的人至今尚未看过他的摄影大作。



保持沈默的郁美终於开口说话。



反正不是什麽好东西。



笈太郎探出身子。



这话怎麽说?



卡车在消灾解厄的仪式当中出现,一定会招惹霉气上身。让它开进村子里的话,我们可就麻烦了。



老人们默默的摇了摇头。郁美比其他老人家小上一轮,还不到被成为老年人的年纪;不过她的个性有些孤僻,打不进同辈的圈子。



不过这的确有点诡异。



弥荣子的自言自语听得多津暗自点头。神秘卡车在三更半夜出现,没过多久又调头开走。在多津的记忆当中,还不曾碰过这麽奇怪的事情。



村子里的生活就像一滩死水。村民们虽然各自过着不同的生活,在外人眼中确实不折不扣的乡下人,就算真的发生什麽怪事,也不脱寻常人的想像空间,如今出现在夜里的神秘卡车彻底颠覆了村民们的认知,然而真正让村民无法想像的,还不只那辆神秘的卡车而已。



多津望着柏油路面缓缓上升的热气,想起兼正之家。



那栋建筑物完全脱离村民们可以接受的范围,村民不是不欢迎外地人前来定居,然而屋主特地将那栋屋子原封不动的从别处移建过来的奇特行为,却让众人议论纷纷。屋主为什麽要这麽做?对那栋房子有特殊的感情,还是想在众人面前炫耀一番?抑或是有其他不可告人的原因?



那栋古意盎然的石造建筑到底是为了什麽而存在?



广泽将车子停在家门前的停车位,打开车门从驾驶座走了下来。将从镇上搜刮来的一袋旧书抱下车时,小女儿拉开窗帘探出头来,朝着广泽拼命挥手。夕阳的余晖照在点点灯火的人家,阵阵煎鱼的香气扑鼻而来。



正打算走进家门的时候,广泽朝着西山望了几眼,雄伟的山形和伫立於半山腰上的建筑物在火红的夕阳衬托之下,格外引人注目。自从在送虫祭夜里看到那辆神秘卡车之後,广泽就一直心神不宁。至今依然空无一人的屋子处处透露着不自然的诡异气氛。



古色古香的建筑物。村子里建新房子时有耳闻,不过从别的地方将房子原封不动的整栋搬过来,这种情况倒是第一次见到。广泽对那栋有别於日本传统木造建筑的屋子颇感兴趣。去年八月拆毁老房子,之後开始施工,整个工程直到一个月前砌起外墙之後就宣告完成。紧接着临时搭建的工寮遭到拆除,施工器具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悉数搬出,然後屋子的大门就这样锁了起来,直到今日尚未重新开启。



广泽甚至不知道屋主到底是什麽来历,只知道房子的主人住在东京市郊,这还是从其他村民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以往村子里只要有人打算整修房屋,一定会委托安森工业代为施工,然後屋主一家人的家世背景和生活习性就会成为村民们茶余饭後的讨论话题[未免太恐怖了吧];可是这次安森工业似乎没有接到这笔生意。临时搭建的铁皮围墙上面喷上大型建筑公司的抬头,挂着外县市车牌的大型工程车辆进出频繁,这种浩大的工程并不是乡下地方的小型建筑商所能胜任的。



从外观看来,房子似乎是两层楼的建筑,外墙东凹一块西凹一块,结构十分复杂。从陡峭的屋顶上面开着几扇窗户看来,屋顶下方应该有个小小的阁楼,而且看过地基施工的人都知道,这栋建筑物有个又宽又广的地下室。厚实的石砌外墙表面镶着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乍看之下还以为是木骨墙的结构。整栋屋子给人一种十分简朴的印象,虽然有点年纪,落成的年代却应该没有想像中的古老。若真的是拥有百年历史的老房子,想必也没那麽容易就从别处移建过来。



屋子的窗户不多,除了窗户之外,看不到任何对外开放的空间。印象中屋子的一楼似乎有几扇观景窗,造型十分简单,没有复杂的木刻雕饰。每扇窗户都装有百叶窗,不过全都是几块木板拼凑起来的而已,严格说来应该叫作挡雨板才对。屋子的采光和通风似乎不太好,不过从厚实的外墙和高耸的天井看来,夏天住在这里应该颇为凉爽舒适。



广泽一直认为这栋对外封闭的建筑物是一座城堡。城堡座落於俯瞰全村的半山腰上,保护着所有村民抑或是监视着全村。若那栋建筑物真是城堡,那它绝对不是外场村的碉堡,而是外人设于前线监视全村的桥头堡。问题是那些外人又是从哪来的?



城堡从枞树林中正对着外场。



(村子被死亡的阴影包围。)



爸爸。打开玄关的大门,女儿从门口探出头来。吃饭了啦。



怎麽不先跟爸爸问好呢?



妻子的脚步声从门内传来,广泽摸了摸小女儿的头。



人家刚刚已经说过了,爸爸还没回答呢。



嗯,我回来了。



广泽轻推女儿的背心,一起走进玄关。进门之前,又朝着半山腰上黑色的屋顶看了两眼。



(枞树已死。)



不知道寺院里的作家会怎麽描述那栋正对着外场的建筑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