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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与蓝色的梦(1 / 2)



天蓝渐浓,森林也开始涌出绿草的芬芳。夏天的脚步,也来到了每年有一半时间埋在雪里的深山温泉乡纽希拉。



温泉旅馆「狼与辛香料亭」的老板罗伦斯,吸入满腔夏天的空气,同时以另一种方式感受夏天的来临。



「……真是的。」



事情发生在他要写帐本,到卧房拿墨水的时候。门一开,就让他不禁叹息。



今天旅馆里都不见妻子赫萝的身影。还在想她上哪去了,结果是在卧房床上睡大头觉。床边书桌上有杯没喝完的啤酒,多半是喝到一半躺下来看天空,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在这时节,有吹入木窗的凉风抚过双颊,还有搔耳的鸟鸣声。望著湛蓝天空中的浮云发呆,就是无上的享受。



沉浸在享受当中的赫萝,傻猫似的肚子朝天半开著嘴。右手摆在肚皮上,随嘶~嘶~的鼻息上下起伏。



再继续看一会儿,右手还搔起肚皮来,惹来罗伦斯的苦笑。



躺在床上的怎么看都是年方十几岁的少女,这年纪的女孩这么没睡相实在丢人。不过很不巧,赫萝没有她外观那么年轻,她的真面目是宿于麦子掌管丰收,好几个人高的巨狼。



因此,她有一头亚麻色毛发,与头发同色的兽耳,腰际长了毛茸茸的尾巴。她呵护有加的尾毛,此刻也随著吹入木窗的舒爽夏风轻轻摇曳。



像狼的部分不只是耳朵尾巴,也体现在睡相上。



在寒冷季节,赫萝会像狼一样蜷曲身体趴著睡,随著天气渐暖,姿势也慢慢舒张。到了这时候,已经是躺成大字了。彷佛只愿歌颂世界的美好,无所畏惧。



真是无比安和,喔不,甚至有点憨呆的画面。



要是知道罗伦斯会用她的睡相来判断季节,赫萝一定会发脾气。



当然,说出来以后每年的乐趣就会减少,罗伦斯总是瞒得很小心。



今年也愉快地观赏赫萝的睡相后,他望向床边的书桌。纸和羽毛笔都还搁在桌面上,文字边画了个丑丑的图。那画的是昨天刚摘的醋栗,纸上也真的零落著几颗。



醋栗不是不能直接食用,只是酸得下巴好像会裂开。赫萝偶尔会故意吃些酸溜溜的果实,而那些时候,尾巴总会膨成两倍大。



这季节能采到一大堆醋栗,不是用砂糖腌制,就是用蜂蜜炖煮或酿酒。



罗伦斯将一颗乌黑的果实捏到手心里翻弄几下,然后往窗外大口深呼吸,在赫萝所睡的床边坐下。



注视赫萝毫无戒备的睡脸一会儿后,捏起掌中的醋栗贴在她嘴唇上。



兽耳忽一抽动,眼皮也微微颤抖。以为她要醒了,结果没有进一步迹象。不仅如此,狼特有的警觉性都不晓得上哪去了,嘴唇连闭也不闭。



对食物特别执著的贤狼大人即使睡著,嘴唇被食物贴上也一样会蠕动,一口就把生醋栗送进嘴里──



「嗯咕……唔……!」



噗啾咬碎了。



「唔────!」



酸到入骨的滋味让赫萝跳了起来。



「唔、嗯咕!……嗯、咕!什、什么东西!」



她似乎是在醒来时下意识地吞下了肚,惊慌地往喉咙和胸部摸来摸去。



罗伦斯拿她失措的模样寻开心之余,拿喝剩的啤酒给她。赫萝得救了似的拿了就喝,喝到一半才发现事情不对劲。再看到桌上的醋栗和罗伦斯坐在床边笑,串连起来并不难。



泛红的琥珀色眼眸燃起怒火。



「……汝这个……大笨驴!」



若是以前,罗伦斯还会怕她发脾气,可是两人如今已结缡十年有余。他从想咬人的赫萝手中拿走清空的酒杯,用拇指擦去她嘴边的白色泡沫。



「醒了吗?」



赫萝往笑呵呵的罗伦斯瞪一眼,双手抓住他手腕,用力在嘴边擦了又擦,最后还在手背上咬一口,哼一声转向旁边。



「受不了耶!搞什么!」



爱装模作样的赫萝很不善应付这种偷袭。要是太过火,她是真的会生气,不过偶尔看看这样的赫萝排解工作烦忧,也不至于罪过吧。



罗伦斯摸摸赫萝的头,却被拨开了手。



她赌气的样子也很可爱,但有些话得趁她真的生气前说出来才行。



「工作来啦。该是你出马的时候了。」



「……」



赫萝侧著眼摆出一整张不情愿的脸,最后叹一口气,乖乖下床。



罗伦斯在桌子上摊开一张老旧的大地图,尘埃飞扬弄得赫萝直打喷嚏。



「擤擤……这什么?」



赫萝擦著鼻子不满地说,结果这句话让罗伦斯的表情变得比她更不满。



「你不记得啦?」



「嗯?」



她愣了一下,在地图和罗伦斯之间来回看几眼,「唔」一声说:



「喔……哈……哈啾!擤擤……拿这老古董出来干什么呀?」



看来她终于记起了。



摊开的地图上有许多添注,还有一块酒翻倒的痕迹。



那是罗伦斯和赫萝准备在纽希拉盖温泉旅馆时,用来检讨地点而制作的地图。换言之,那是帮他们在北方地区找到栖身之所的藏宝图。



「找到宝藏以后,藏宝图就没用了,早就忘记喽。只有缪里那家伙没事会拿来看。」



赫萝用手帕擦擦鼻子以后摇著尾巴这么说。



「所以吶?拿这出来做什么,难不成想盖第二间?」



开温泉旅馆「狼与辛香料亭」分店,扩大商业规模这种事,已经是好多年前的梦了。如今罗伦斯认为在自己这间旅馆安分守己,将它培养成一间不输给任何地方的温泉旅馆比较重要。



「不,要请你帮忙的是这里到这里。」



罗伦斯的手指从纽希拉往西滑动。



经过几座山峦,停在森林密布的土地,连称不上村庄的小聚落也没有。



「拜托你找一条可以通往这里的路。」



「找路?」



罗伦斯继续对不解的赫萝问:



「你用狼的样子去过那边好几次了吧?」



「话是没错……喔不,就是因为咱去过好几次,可以确定没路能走。」



罗伦斯所指的是温泉乡纽希拉与某片土地之间的直线。



那里有一栋建筑物,是纽希拉人曾经担心会成为竞争对手的地方。



「我知道,所以要辟一条路过去。你知道哪里好走或难走没错吧?而且还有一个重点。」



罗伦斯指著赫萝的狼耳说:



「森林的居民,应该会有些不希望人类进入的地方嘛?」



这句话让赫萝皱起眉头,嘴巴噘得尖尖的。



泛红的眼往罗伦斯瞪,是怪他没事添麻烦吧。



「没事给咱添麻烦。」



赫萝说出料想中的话,让罗伦斯无力地笑了笑,耸耸肩。



「再说,汝这是想开一条路,到瑟莉姆和她的族人那儿的旅馆去呗?这样好吗?他们不是会抢咱们的生意吗?」



瑟莉姆是目前在旅馆工作的年轻女孩,和赫萝一样不是人类,与同为狼之化身的兄长阿朗和族人一起从南方来到北方地区,寻求安身立命之处。经过一番转折,瑟莉姆来到罗伦斯他们的温泉旅馆工作,而阿朗等人留在纽希拉西方几座山的地方扮成修士,经营有圣人奇迹眷顾的旅舍。



纽希拉的旅馆老板们,因阿朗等人要在那里开设旅馆的传闻而紧张兮兮的模样,如今仍记忆犹新。



不过阿朗他们没有抢生意的意思,而且他们所建造的旅舍没有足以匹敌纽希拉的容客力,更没有温泉。



何况亲人瑟莉姆在罗伦斯这工作,赫萝的存在对他们而言也极为崇高。



从上述任何一点来看,都十足让阿朗提出这样的请求:



──请问纽希拉的温泉旅馆愿不愿意收来我们旅舍巡礼的旅人?



罗伦斯接到这项请求后,在旅馆老板的会议上报告了这件事。



旅馆老板们对任何事都很保守,但提到作生意可就不会那么盲目。



既然不会抢走泉疗客,还要让巡礼客来到纽希拉,的确是不错的提案。而且若有条路能通往阿朗等人的旅舍,对于来到纽希拉的客人而言也能多一项乐趣。虽然如何替长期居留泉疗客排解烦闷本来是旅馆老板们的本领所在,但能玩的花样实在不多。若有个新的巡礼地能让客人出门游山玩水,老板们就能减轻好几天的工作。



于是会议上全员一致通过,可是有个问题。



「就是路怎么开呗。」



「有兽径就容易多了,不过擅自使用那些路,会给森林的居民添麻烦吧。」



赫萝抱起胸,喉咙深处发出低吟,耳朵忙碌地拍动。



森林有森林的规矩,想做出互不侵犯的结果恐怕不容易。



再说要赫萝恢复狼身,以武力逼它们就范这种事,她也不喜欢。



「既然距离不是人类一天走得到,中途就需要盖个留宿用的小屋。如果附近有熊的巢穴或鹿的通道,对双方都不好吧?如果是你,应该能做出适当的安排。」



「唔~~……」



赫萝咿呜片刻,最后大口吸气,孩子似的甩出双脚。



「就让瑟莉姆去做呗。只要用咱的名义,森林里的野兽都会接受。」



瑟莉姆也是狼的化身,的确是能胜任这项工作。



但她也是旅馆忙碌时不可或缺的人手。



她不仅从早到晚一手包办旅馆各种杂务,入夜后也会在烛光下用玻璃片磨成的眼镜做文书工作。



倘若罗伦斯可以肆无忌惮地说出真心话,那么在这个舒爽的季节随随便便就被凉风勾上床睡大头觉的赫萝,工作量顶多只有瑟莉姆的一半。



当然,说出这种话显然会让整个家陷入危机,于是罗伦斯拿出旅行商人的智慧,说道:



「其实这件事,非由你来做不可。」



「……嗯?」



赫萝投出相当怀疑的目光,要听听他有什么原因。



罗伦斯拿出更为诚恳的态度,对赫萝耳语:



「来纽希拉泉疗的客人,年纪不是都很大吗?而他们应该大多都愿意走到阿朗他们的旅舍去。」



「……汝这是说因为咱是老年人吗?」



赫萝已是高龄数百岁了。



虽然赫萝唇底下露出尖牙,但罗伦斯当然是不慌不忙地补充。



「不是啦。不能交给瑟莉姆,是因为你的外貌。」



「……唔,嗯?」



罗伦斯捧起赫萝的脸颊,用拇指腹擦擦眼角,再摸摸她的头。



在那里的,是安静起来甚至会让人觉得童稚,有副少女长相的赫萝。



「由于开辟新路是一件大工程,光是决定路线就可能吵架。要是照村议会那种慢死人的步调,路实在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开好。可是,如果是你这种体型也能走的路,纽希拉的客人也几乎能走,所以最适合说服他们该走什么路线吧?」



赫萝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颇为无力地抬起眼。



而罗伦斯挤出浑身力气,注入他接下来的话。



「而且你比瑟莉姆可爱很多,对村人的说服力完全不一样喔。」



「……」



赫萝泛红的琥珀色眼眸默默注视罗伦斯。宛如宝石的璀璨瞳仁眨也没眨,最后忽然闭上,别开视线。



「哼。」



她轻声鸣鼻,稍微噘起嘴唇。



耳朵和尾巴开心地拍动。



「汝就只有嘴巴厉害。咱就信了汝的花言巧语呗。」



对于假装不高兴的赫萝,罗伦斯一样是诚恳地道谢。



「那真是太好了。」



赫萝侧眼一瞄,再哼一声闭上眼睛,把肩膀往罗伦斯挪。



罗伦斯无奈苦笑,抱紧要人疼的狼。



「所以吶?咱随便在可以开路的地方拉线就好了吗?」



「不,村里的猎人、樵夫和阿朗他们也会一起去探勘,你跟著就好。」



赫萝才刚在他臂弯里愉快地眯起眼,表情马上又垮下来。



「怎么,还有其他人呀?咱不太想拋头露面呀,这样对汝也不好呗?」



赫萝不是人类,不会衰老。到这村里十多年来,她都尽可能不出现在村民面前,除了掩饰这一点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其实赫萝很怕生。



「拜托啦,我好不容易才被大家认同是村里的一员耶。只要你这个作太太的趁这个机会表现一下,我们就真的融入这个村子了。」



狼是群居生物,赫萝对这方面的事特别敏感。



而且她曾经独自当一个不受任何人感谢,掌管小村麦谷丰收的神几百年,深知抱著疏离感生活是多么辛酸。



表情虽仍百般不愿,到头来还是颓肩叹息。



「真是的……咱怎么嫁来这么麻烦的地方。」



「太好了,谢谢。」



罗伦斯再搂一下赫萝,弄得她尾巴沙沙摇。



「好呗,偶尔陪汝散个步也不错。」



笑著这么说的赫萝,让罗伦斯有点罪恶感。



赫萝当然注意到罗伦斯的变化,愣了一下。



「唔……嗯?」



「抱歉……我得留在旅馆里才行。」



赫萝稍微睁开眼,缩起嘴巴。兽耳难过地颤动,泄气地垂下。



该怎么对以为能一起在山上散步而高兴的可爱娇妻解释才好呢……想到一半,罗伦斯注意到她尾巴的膨胀度而叹息。



「拜托喔,不要演这种戏啦。」



赫萝的悲伤像泡泡破掉一样,霎时从脸上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冷冰冰的眼神。



「哼。把咱赶到山上去,不晓得是想搞什么鬼喔。」



「至少不会大白天就喝啤酒睡懒觉。」



赫萝当然知道罗伦斯在损她,不满地抬头瞪人。



「还是你想做我的工作?这是要把握时间赶快做的事,如果你能帮我做好也无所谓啦。」



「唔……汝、汝的工作?」



旅馆的工作有为维持旅馆经营的每日性工作,以及季节性工作两种,而后者包含采集食物和保存加工等麻烦的作业。罗伦斯见赫萝试著回想这时期有什么工作,便先一步说出来。



「要晒硫磺给客人带回去啦。」



「啊!」



温泉中,有种淡黄色的粉末混在里头。那似乎和一般的硫磺不太一样,据说有治疗关节痛、肿胀和割伤等功效。相信的客人,甚至会掺在热水里服用。罗伦斯曾经也试过,结果拉了肚子,不敢积极推荐。但他毕竟是商人,客人想要,他就会准备。



不过,在泉源处堆积的硫磺先装进素烧的陶瓮里脱水,然后用太阳晒乾才能用。客人几乎一次就买一大堆,准备起来很是累人。若用柴薪生火烤乾,成本实在太高,所以得趁晴天多的夏天一口气准备好才行。而且,准备工作还不单纯。



初步脱水的湿硫磺又沉又重,从瓮里挖出来也得费一番功夫。而且放在亚麻布上曝晒后需要用木棒捣碎铺开,再来要收集乾粉,然后一再重复。



若是赫萝,重复到第三次就要叫苦了。



罗伦斯等著看赫萝的反应,而赫萝用脑袋里的天平评估损益以后忽然笑著说:



「……好吧,咱也是这旅馆的一分子,不想办法让咱们更融入这村子,实在说不过去吶。」



看来她的结论是爬山比晒硫磺好多了。



罗伦斯用略显挖苦的眼神看来,赫萝也用「有意见吗」的眼神瞪回去。



当然,只要她肯做事就没意见。



罗伦斯耸耸肩,叹道:



「我会叫汉娜帮你准备点好吃的,拜托你喽。」



赫萝往他手背一捏。



「大笨驴。不要以为每次都能用食物骗咱做事。」



「所以是不要吗?」



「咱可没那么说。」



对于用鼻子叹气的赫萝,罗伦斯只能苦笑。



过去曾在狼形的赫萝背上绑过行李不少次,可是人形时或许就很稀奇了。罗伦斯给赫萝背上装入午餐和笔记用品的背包并扎实系好,以免半路松动,拖累步伐。



再来,由于需要和其他村人一起行动,得藏好耳朵和尾巴。耳朵能用兜帽盖住,尾巴比较有问题。



最后是以藏树于林的道理,在腰间围上许多毛茸茸的皮草当掩护。现在虽是夏天,进了日光照不进去的森林里还是很冷,应该刚好。



再来只能相信赫萝可以规规矩矩,被怀疑时能掰出一套藉口混过去了。



「那就拜托你喽。」



「嗯。」



一身外出服的赫萝意外地没有不情愿的表情,反而很积极。



出发之际,还刻意踮起脚抬高了脸,罗伦斯也拿她没办法地在脸颊上吻一下。



「呵呵,要乖乖看家喔?」



不晓得怕孤单又爱撒娇的人是谁喔。罗伦斯不禁苦笑,赫萝也笑出一点点尖牙,走下旅馆前的坡,很快就和村里的猎人们会合,作修士打扮的阿朗向她深深鞠躬。最后赫萝大手一挥,离开罗伦斯视线。



这情景给罗伦斯不同于第一次叫女儿缪里出门跑腿的奇妙感伤,脸上泛起淡淡的微笑。



「那个,罗伦斯先生。」



这时,有人说话。



那是来自斜后方,与他一起目送赫萝,在旅馆工作的女孩瑟莉姆。



「还是应该由我去比较好吧……」



有著及肩浅色头发,狼形时一身圣洁白毛的瑟莉姆,相当适合歉疚的表情。



打从以前,赫萝就经常调侃罗伦斯喜欢长相薄命的女性,与瑟莉姆应对时自然得加倍小心。



「不用,最近那家伙太会摸鱼。要是你不在,旅馆就忙不过来了。你也知道她午睡是什么样子吧?」



瑟莉姆惶恐地耸著肩,但似乎还是想起了赫萝午睡的模样。



原本想老实颔首,随后连忙摇头。



「别、别这么说。我本来就喜欢工作,而且赫萝小姐在特别忙的时候也会爽快地来帮我。」



「问题就在这里。她都觉得只要船不会沉就好,没有划快一点的想法。」



好像在说自己那么努力反而奇怪一样。



瑟莉姆对发牢骚的罗伦斯尴尬地笑,并慢慢说:



「说不定,那就是长寿的秘诀喔。」



这样回答谁也不失颜面,真是个好女孩。



「就是说啊。要是只顾往天平某一边放砝码,迟早会倒。」



「是啊。」



瑟莉姆笑咪咪地说,罗伦斯也对她笑。要是赫萝在旁边,就要翻白眼瞪人了。老实的瑟莉姆不会拿笑容当武器,罗伦斯实在希望赫萝能向她看齐。



「啊,有件事要向您报告。」



送走赫萝,准备回旅馆时,瑟莉姆边走边说:



「昨晚,我把收支帐目算了一遍。」



「数字不对吗?喔不,有亏损吗?」



获得眼镜后,瑟莉姆的阅读能力日与俱增,一转眼就能胜任寇尔之前的工作了。



她不是一股脑地蛮干,而是细心不怠完成每一件工作,是个适合托付帐簿的人选。



「不,是货币的问题。」



听她这么说,罗伦斯马上就懂了。



「喔……零钱啊……」



唏嘘的语气让瑟莉姆抱歉地缩起肩膀。



「进货的时候,我已经尽量用各种银币来付款了,可是零钱还是很不够用……」



「这不是你的责任。」



罗伦斯用这句话让瑟莉姆安心后搔搔头说。



「村子的会议上也提到了这件事。听说今年每个地方的生意都很好,货币都不够用了呢。」



「也就是说……暂时无法解决吗?」



瑟莉姆缩头抬眼地这么问,似乎正在为往后的货币支付问题苦恼。



「大批进货可以用汇票凑合……问题就是小额付款和客人要换的零钱了吧。」



客人换零钱的需要尤其大。他们长期的泉疗生活很需要娱乐,其中一项就是在泡澡时观赏舞娘或乐师的表演。那些闲到发慌的好色老人,经常把轻薄的铜币当小费贴在光可鉴人的美艳舞娘身上,只为买一个笑,好像那就是他们的人生意义一样。



而村中也会有人四处兜售自制的酒饮或甜点,买这些零嘴吃需要零钱,带随从的人,也得给他们零用钱。



没有零钱,对任何人都不方便。



「我会想个替代方案,在那之前就麻烦你多多担待了。」



「我知道了。」



乖巧的瑟莉姆没有半分不满,可是当客人没有零钱换的时候,捱骂的毕竟是她,罗伦斯心里也不好受。



目送瑟莉姆恭敬鞠躬,回去工作后,他不禁叹息。



「替代方案……替代方案啊……」



罗伦斯手扠著腰仰望天空。



纽希拉已经地处深山,而他们的旅馆还要更往山中走。水路山路配合著走,距离最近的城镇也要好几天路程。既然大城镇的兑换商都在头疼货币问题了,这种偏僻地方的旅馆老板自然无从解决。



旅馆另一头的浴场,传来乐声和客人愉快的喧噪。



旅馆老板罗伦斯的工作,就是让这些笑声和嘈杂连绵不断。



这里可是他和赫萝的梦想之家,没有放弃的选项。



「想在这个世道作梦,还真需要一番苦心呢。」



罗伦斯苦笑著如此呢喃,回去工作。



纽希拉在夏冬两个旺季是每月各开一次会,此外的淡季是每月两次。若临时出现问题,则另挑适当时机举行。



平常会议没多久就会变成旅馆老板们的酒会,不过这几次大家讨论得十分认真。



「呃,关于通往圣瑟莉姆旅舍的路,目前是进行得很顺利。」



由于妻子赫萝参与探勘,罗伦斯便协助报告结果。或许是赫萝这样的小个子都能走得轻松,关于路线该怎么画,老板们并没有多少意见。



至于阿朗他们的旅舍,好像是命名为圣瑟莉姆旅舍了。由于捏造奇迹,佯称那片土地有变成银块的圣女沉眠时,瑟莉姆直接对大主教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



再说,任谁也不会认为在罗伦斯的旅馆工作的女孩,和圣瑟莉姆会是同一人物吧。



「辟路的费用怎么分摊、砍除的树怎么卖、中途小屋的建筑费用这些部分,以后再谈就好了吧。」



其他旅馆老板都表示没有意见。夏季虽然不比冬季,但旅客出入还是很多,谈钱容易造成混乱。在旺季,几乎所有旅馆都不确定自己究竟赚了多少钱。



「那么,剩下的议题……」



议长稍微停顿后说:



「就是我们所陷入的零钱严重不足的问题。」



「斯威奈尔的兑换商怎么说?」



某人迫不及待地问。



斯威奈尔是纽希拉各种物资的主要供应地,也是北方地区的交通要冲。无论货币过剩或短缺,都会请这城镇的兑换商处理。



「别说给我们零钱救急,不跟我们讨就谢天谢地了。」



「春天不是拿很多去换了吗?」



照惯例,纽希拉在冬天旺季结束后,会将客人支付的大量货币送到斯威奈尔给兑换商处理。由于到了春天,在冬天停滞的商业活动会一口气复苏过来,货币行情随之上涨,拿货币去卖可以赚上一笔。



「德堡商行那边呢?」



这句话是对罗伦斯问的。德堡商行对北方地区经济有极大影响力,同时也铸有信用度高的货币,罗伦斯在旅行商人时期与他们深有交情。



「我写信问过了,他们说到了夏天,融雪的水会流得每座矿坑到处都是,无法即刻铸币。」



即使手上有刻印锤,没有矿料也刻不出货币。



德堡商行虽然有自己的矿山,可是来不及生产。



「其实每个有刻印锤的地方,都为了争矿料杀红了眼吧。在这种状况下,货币是铸愈多赚愈多。」



「噢,好怀念亮晶晶的银币啊!」



「往来我们这的商人也在抱怨说,最近每个地方都用汇票付钱,让他很不想作生意呢。」



汇票是一种标示金额的证书,让人们再也不必搬运沉重的货币,非常方便。但相对地,无论多大的钜款,都只是变成一张薄薄的纸。收了也高兴不起来的心情,罗伦斯也深有体会。



「能用汇票赏舞娘就好喽。」



某人的玩笑逗笑了大家。



「虽然现在是能用纸片代替货币的时代,不过舞娘收到汇票根本不会想笑吧。」



无论货币再怎么磨损,只要还有货币的样子,人们就会认同其价值。



「那我们能做的,就是想办法让舞娘、乐师、旅行商人和小贩把他们赚的钱再交出来喽。」



他们的眼睛也很雪亮,知道钱往哪里花最值得。



但可惜的是,纽希拉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货币只会外流。



「否则就是我们自己唱歌跳舞给客人看了。」



这句话也引起哄堂大笑。



近乎自弃的笑法,是因为他们对目前缺乏货币的问题实在无能为力吧。



「到头来还是只能忍忍啊。」



议长语重心长的一言,引来旅馆老板们的叹息。



就在重重沉默就要开始时,有个老板说:



「虽然应该没有人要看我们唱歌跳舞──」



是据说菜色口味全村第一的旅馆老板。



「但我们不是有个很适合赚零钱的活动吗,办那个不就好了。」



有那种事吗?周围开始交头接耳。



罗伦斯也歪头寻思,而那位老板的视线转到他身上。



「哎哟,就是罗伦斯先生想的那个啊。」



「咦?」



目光立刻聚集在他身上。



「假葬礼啊,忘啦?」



脸颊发烫,并不是因为害羞。



而是喜悦。



「喔,就是把活人装进棺材的那个嘛?」



「都忘了还有这一招。其实还满有意思的,最后怎么样啦?」



人不到最后关头,无法对珍爱的人说出重要的话。所以趁在世时举办葬礼,让人说出平常羞得说不出的话──罗伦斯提的就是这样的活动。



由于纽希拉的客潮夏冬旺,春秋淡,罗伦斯想在淡季多招揽点生意,便提出这样的想法。



试办以后,发现费用不高,反应也不错,不过旅馆老板们凡事都很保守,不容易煽动。说什么准备起来麻烦、不想负太多责任,最后只办过那么一次就不了了之。



即使罗伦斯自愿负担麻烦的部分,可是他在村中年资最浅,太出风头也有招忌的危险。



因此,这件事逐渐被人淡忘,直到今天才意外复活。



「办葬礼可以卖很多献灯跟蜡烛,如果把捐献箱捧到舞娘、乐师和旅行商人面前,他们也不得不配合。知道是游戏,人家就愿意给点零钱意思一下这点,是最重要的地方。当然,要是有人愿意捐银币,就是赚到了。」



大家都以「原来如此……」的表情点头。



这时,议长拍几下手说:



「的确是一石二鸟之计。夏天就这么缺零钱,到了冬天显然只会更严重。那么,不如就想个办法在秋天办出这样的活动来。就算救不了现在的急,到时候也有帮助,各位意下如何?」



虽然村里的会议平常连小事情都拿不定主意,但也因为村子小,表决是一瞬间的事。罗伦斯见到自己的提议为村子所接受,人们举手喊赞成的一刻。



「好,就这么办。不过现在也没有东西可以讨论,就先把圣瑟莉姆旅舍的事处理好吧。」



该做的事堆积如山。



议论当中,罗伦斯对提议的旅馆老板以眼色致意。



对方随即察觉他的视线,并了解其意思,耸了耸肩。



他是致力于在客人的餐点上下功夫、发挥创意的老板,所以提那个议不是为了罗伦斯,单纯是有需要吧。



不过罗伦斯还是高兴极了。因为这应该会让他更进一步地融入这村子。



「那么今天的会议就开到这里,拿酒来喝吧。好想看看今年的水果酒酿得怎么样了。」



在旅馆老板们一致同意的掌声中,众人迫不及待地准备酒席。



即使夏天没冬天忙,参加会议就等于能在大白天喝酒,甚至大多数人是为此而来。



「今年夏天也采了不少蕈菇呢。喂,炭炉准备好了没!」



食物和酒陆续送上桌来。



平常会议的酒席上,罗伦斯总是喝得很拘谨,今天或许能畅饮一番了。



顶著红通通的脸回家,多半会捱赫萝的骂,不过今天能请她闭一只眼吧。



相对于乌云罩顶的货币问题,通往阿朗他们旅舍的探路作业似乎进行得很顺利。



「而且咱坐下的时候,他们总会割新鲜的草给咱垫。若要翻过稍微宽一点的山壁,他们不是背咱,就是用树枝做个简单的轿子给咱坐,然后拉咱上去。」



赫萝趴在床上,摇著尾巴让罗伦斯捏脚,开心地这么说。



「真的是变成公主的感觉。偶尔这样也不坏吶。」



现在不就是把你当公主一样伺候吗?这句话,罗伦斯还是吞了回去。毕竟赫萝与探路时同行的阿朗和猎人几个很合得来,没必要在她兴头上泼冷水。



「刚开始还以为那个叫阿朗的是个没礼貌的小鬼,其实并不会哦,他在森林里鼻子也够灵。至于猎人呢,技术以人类来说很不错,也懂森林的规矩。咱不跟著也没问题呗。」



难得听赫萝夸奖人。说不定这么好评价,是来自她回来时腰间系的三只兔子,还有背上几朵有她脸那么大的褐色美味蕈菇。



「所以路是辟得起来了吧。」



「嗯……唔~用力一点……」



走了一天的山路,让她似乎是真的累了。脚底按得稍微用力,尾巴毛就全竖了起来,不断呻吟。



「哈呼……那汝那边怎么样?」



赫萝维持抱著枕头趴平的姿势问。



「什么怎么样?」



「开会的结果呀。」



平时赫萝不会过问会议结果,基本上只有罗伦斯喝多时会这么做。罗伦斯自认酒味没那么重,而赫萝的尾巴灵巧一勾,在他手上用力一拍。



「大笨驴。汝心情好,咱会看不出来吗?」



赫萝闭著眼睛,说得像任何事都逃不过她的法眼。



而她也确实看穿了,于是罗伦斯彷佛在说公主英明似的,细心搓揉她的小腿肚。



「是啊,有件让人开心的事。还记得我们先前想把假葬礼办成村里活动那件事吗?好像谈成了。」



「喔喔。」



而且那说不定还能解决货币问题。



只要能解决村里大事,其他人看他也会多一分尊重吧。



「在你的帮助下,我好像真的能成为这村子的人了呢。」



「嗯。这真是、这真是……太好……了……」



罗伦斯满怀喜悦与感激,勤奋地按摩赫萝的脚。不知不觉地,她的尾巴往右重重一甩以后就不动了。



转头一看,赫萝已经睡著,半张的嘴吐出细小呼吸声。



夜还很浅,平时她都是喝点小酒,打扰罗伦斯做文书工作。今天她吃了不少饭,酒却没喝多少,可能是因为以人身在山林里行走,比她想像的畅快多了。



罗伦斯轻轻抚摸赫萝的头,为她盖上被子。原打算再办点公,但看著赫萝「咕~噗嘶~」地发出舒爽的鼾声,干劲也全没了。



于是吹熄蜡烛,悄悄钻进被子底下,然后才发现枕头被赫萝霸占了。



虽觉无奈,眼睛闭上没多久,罗伦斯自己也坠入梦乡。



即使有零钱不足与探路等状况,光是忙眼前的工作,时间就飞快流逝。赫萝一早上背个大背包出门,已经是司空见惯的光景,夜里聊聊白天发生的事直到睡著为止,也成了惯例。



至于葬礼的事,由于这时节大家都忙,延到秋天将至再处理,而零钱这个当下的问题则是一天比一天严重。旅馆老板们甚至有人提议找石工雕刻石货币,或是死马当活马医,下山找几个城镇绕绕,尽量多搜集点零钱回来。



前者先不论,后者多少有点希望。



问题是在这个忙碌的时候,该找谁到村外去搜集零钱。而这个角色会奖落谁家,罗伦斯心里也有点底了。



若要他去,旅馆就得暂时歇业,该怎么办呢……罗伦斯怀抱著这样的不安,这天也是一早就送赫萝出门。



现在在山里打转成了赫萝的每日乐趣,今天她也背上了用来装树果和蕈菇的麻袋。她贪心地装满一整袋,重得走路摇摇晃晃的模样,已经能浮现眼前。准备点好酒庆祝她丰收吧。罗伦斯一边这么想,一边在旅馆前的空地晒来自温泉的硫磺粉。



到了差不多该吃午餐而抬起头时──



他见到赫萝从林子里现身,起先还以为是看错了。



「……咦?怎、怎么了?」



如果是怕寂寞所以先回来了这么一个可爱的理由倒还好,不过罗伦斯认识赫萝很久了,看得出她表情有点臭。



赫萝默默走出树林,在罗伦斯面前停下来,叹一口气。



「事情变麻烦了。」



赫萝不高兴地这么说后,视线忽然往罗伦斯背后移。转头一看,原来是瑟莉姆拿篓子来要收集晒乾的硫磺粉。



「阿朗和猎人他们还在山上守著,叫咱回来找人过去。」



听见兄长的名字,让瑟莉姆睁大了眼。



罗伦斯则为「守」字皱起眉头。



「遇到危险了吗?」



纽希拉位在边陲中的边陲,在任何时代,想避人耳目生活的人都会逃到这种地方。



「他们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吶。」



「呃,嗯?」



赫萝见罗伦斯为她模糊的回答摸不著头脑,又重又长地叹气说:



「如果寇尔小鬼在就好喽……」



意外的名字让罗伦斯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寇尔?」



罗伦斯和赫萝是在十多年前的行商旅途中认识寇尔,长期以来,他都是这旅馆的支柱。



会是什么事情需要寇尔呢?罗伦斯只想得到一件事,便潜声问道:



「该不会……是发现了缪里哪个荒唐恶作剧的痕迹吧?」



他们的独生女缪里是个天生的调皮鬼,整天就爱捣蛋,干过许多其他村人知道了恐怕会昏倒的危险恶作剧。



由于这样的缪里将寇尔当哥哥一样爱慕,所以缪里的烂摊子大多是由寇尔来收,罗伦斯的联想即是由此而来。不过从赫萝的苦笑来看,似乎不是这样。



「寇尔小鬼和缪里还真是一对吶。」



见罗伦斯为这调侃而惶恐的样子,赫萝才总算是吐出哽在喉咙里的紧张。



「不是那边啦。需要的是寇尔小鬼那些复杂的知识。」



「知识……教会方面?」



赫萝起初说,事情变麻烦了。



罗伦斯双手搭在妻子细瘦的肩上,以旅馆老板的身分问:



「发生什么事了?」



赫萝随后所说的状况,确实相当棘手。



罗伦斯手腕不够强,也没有足以解决任何问题的资金。



有的只是从商而累积的知识,与不少的人脉。



「很抱歉冒昧劳驾您做这种事。」



「哪里哪里,我也很受罗伦斯先生你照顾啊。」



体型硕大的修道院长顶著还没乾透的须发走在山路上。幸亏他还没开始喝酒,只是在泡温泉,和他说明原委后就答应同行了。



「那么,请恕我再次强调,这件事……」



罗伦斯路上再三叮咛,而院长要他不必多言般出手制止。



「我都明白。这里是烟雾弥漫,神也看不透的纽希拉。说起来,我还得向你郑重道谢才行呢。」



两个男人有遮跟没遮一样的对话,惹来赫萝冷冷的眼光。



这位白发白胡须的男子,是一所规模颇大的修道院──哈里维尔修道院的院长。他难得在春末来到旅馆入住,结果是来请罗伦斯帮他处理一个特殊的难题。



他说最近城镇吹起教会改革的狂风,累积大量资产的教会和修道院首成箭靶。因此,他来请罗伦斯帮忙将哈里维尔修道院的财产分给最需要的人。



当然,分给最需要的人,意思就是替他找出价最高的买主。



罗伦斯尚未遗忘作旅行商人时的知识,其间培养的广大人脉与商人清浊并济的铁则,扎实办妥了这项工作。



而这样的人情,自然是非还不可。



正好赫萝他们在山中探路时意外发现了一样东西。



于是罗伦斯便请院长走一遭,验明正身了。



「你说有人在山上找到带著可疑图纹的旅人遗体啊?」



腿脚勇健的院长在山路上如履平地。



罗伦斯回答:



「好像是在狭小的洞穴里断了气,年代已经很久远了。」



话还没说到细节,院长似乎已经了解状况,低语:「愿神宽恕他的灵魂。」然后说道:



「当年战争时,其实有很多异端逃来北方地区,同时也有不少异端审讯官混在人群里追了过来,这件事的确是该审慎处理。无论是对我还是其他同志而言,要是纽希拉陷入异端审讯的泥淖而没有温泉能泡,活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万事拜托了。」



纽希拉距离最近的城镇有几天路程,要是邻近聚落有人在山里迷路,消息马上会传到。所以会在洞穴里发现的人,八成是因为某些原因上山来的外地人。



从他的行李与所谓可疑图纹,可以立刻得知他不是普通的旅客,不过身分全无头绪。赫萝等人大概是无从判断,又不能直接挖个洞埋起来当作没看到,苦恼到最后,才叫赫萝回村找信得过的人帮忙吧。



途中稍作休息再走上一段,就看到阿朗和背著弓的猎人来接人了。到了该处,有个樵夫在树丛边生了一堆火。



由于离村不远,让罗伦斯相当讶异。那个洞穴需要先经过一段盖满蕨类的岩石裂缝,即使有人指也看不太出来。



「请小心,别踩空了。」



在猎人的带领下,罗伦斯等人从岩石裂缝溜下洞穴。



「唔、唔……哈哈,好像游地狱一样。」



院长个子大,看起来有点危险,但最后还是平安抵达。



这洞穴从外头看起来黑漆漆的,里头却有光照进来,意外地亮。



「这里实在很适合躲人啊。」



有小仓库那么宽,在夏天也凉得发寒,还有种湿石的气味。四处查看,还真的在洞穴角落发现一小口清泉。



洞穴不深,要找的人马上就找到了。



院长拿出圣职人员样,将项炼上的教会徽记握在手里祈祷。



「愿神赐予这游荡的灵魂安息。」



应该是水分脱乾的缘故,遗体未遭虫蚀。他倚在洞穴最深处的石壁边,双腿直伸,简直像个醉倒在烧炭小屋的老人。



罗伦斯从前过的是旅行生活,在山野看过不少尸体,但这么完整的十分罕见。这里有饮水,洞顶还有植物根须垂下,彷佛他生前就是食用这些东西,等著灵魂慢慢榨乾,陷入永眠般死去。



真不晓得该认为他是经过长期磨难而死,还是最后的最后依然怀抱希望。



看著遗体的模样,罗伦斯没来由地觉得应该是后者。



「好像前不久还活著一样。」



院长的话并不夸张。不仅没有虫鼠啃咬,姿态也像活人。左手将背包抱在腹部,右手抓著信纸般的东西。远远看起来,会以为是读信到睡著的老人吧。



「他是……正在保养工具,还是在怀想自己的工作呢。」



听到这句话,罗伦斯才注意到遗体边有一排工具。可能是年代久远,看不见锈斑,盖满了黑苔似的东西,不太明显。每样都在坐姿伸手可及的范围,甚至像个小工坊。



「锤子、凿子、锉刀……这是锯子吧。手上的,是信吗?不……」



「这是……」



院长拿起的不是脆弱的纸,而是条件若允许,可以保存上千年的羊皮纸。没被水浸湿,形状完好。



但在见到纸上内容的瞬间,罗伦斯和院长都说不出话了。



赫萝紧抓罗伦斯的手,甚至有点痛,罗伦斯不禁转头看去。



她表情紧绷,还有点发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