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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与饴糖色的日常(1 / 2)



网译版 转自 真白萌论坛



小村子里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村民们互相都了解每个人的一切。从邻家昨天的晚饭,到暖炉边打瞌睡的狗的身体状况,一切都是如此。这一点在纽希拉也不例外。



只是,罗伦斯往往忽视这方面的消息。这大概是因为唯独与自己相关的传言,他实在少有耳闻的缘故。



「赫萝」



晚饭后,温泉旅店「狼与香辛料」的主人罗伦斯一边剪着卧房的蜡烛芯,一边叫妻子的名字。



亚麻色的长发,娇小的肩膀,光滑而又没有一处粗糙或伤痕的漂亮指尖,这些都让她时常被误认作贵族的千金。再加上十五六岁的外表,第一次来店里住宿的客人中,甚至还有不少人把他们错当成新婚夫妇,并给予祝福。



然而这副楚楚可怜的面貌不过是假象。赫萝的真面目是年龄高达数百岁,巨大到只能让人抬头仰望的狼。



因此,被罗伦斯叫到了名字后,赫萝既没有带着喜悦立刻回头,也没有露出青涩又腼腆的笑容。她头上的耳朵机敏地动了两下,权当是作出了答应。



那是一对与她的头发一样颜色,尖尖的三角形兽耳。



「有点话要对你讲。」



罗伦斯叹着气的声音终于让她慢慢抬起头来。



从吃完饭后,她就一直没离开过卧房的书桌前。



「啥呀?」



赫萝眯起眼,皱着眉头,一副相当不耐烦的模样。但罗伦斯又叹了一口气,接着朝赫萝的脸颊伸出手去。



「沾上墨水了。」



「唔」



当罗伦斯用手指擦去墨水的痕迹,赫萝闭上了眼睛,兽耳也跟着扑簌起来。



再加上那条左摇右摆,毛茸茸的大尾巴,她的心情应该不差。



眼神难看,只是因为疲劳罢了。



(狼与饴糖色的日常 插图1)



「真是的……」



罗伦斯用两手的食指绕圈揉着赫萝的眼角。然后,又把指腹贴在她的眼睑上。他能感觉到赫萝的眼珠正淘气地转个不停。



「我去给你拿一条热毛巾来吧?」



这家店里的客人有不少都是地位尊崇的圣职者之类,每天要同文字打交道的人。



罗伦斯向他们请教过保养眼睛的方法,例如把温热的湿毛巾敷在眼皮上。



「嗯~……」



但赫萝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回答,她抓着罗伦斯的手按在自己的脖子上。大概是要罗伦斯接着揉那里。罗伦斯无可奈何地揉起来,她又毫无顾忌地将全身依靠在罗伦斯的手臂上,满足地摇起了尾巴。就算是这样不加掩饰的任性,只要能让赫萝高兴,罗伦斯还是会跟着开心起来,不由得顺着她的意思。



但他又很快回过神,意识到至少今天有些牢骚是不得不对她发一发了。



——有关桌上的这堆纸,纸上写满的字,以及赫萝对这项工作的痴迷。



「今天,我到村公所去,听到了一条谣言。」



「嗯?」



嘿哟。赫萝又把罗伦斯的手从她的脖子后挪到了肩膀上。



这次揉这里,有什么话揉完再说。她是这样的意思。



简直就像是把自己当成仆人一样。但赫萝的耳朵和尾巴都表现出一副非常舒服的模样,罗伦斯自己也并不讨厌亲密的身体接触。这样来看,赫萝突然沉迷于写东西,似乎也并不完全是一件坏事。



羽毛笔和墨水,打草稿用的草纸,誊写用的羊皮纸,放大手头文字时用的玻璃镜,以及为了挑灯夜战而使用的蜡烛,这些东西加起来要花一大笔钱,但罗伦斯还是觉得赚到了。毕竟,赫萝记在纸上的,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赫萝是活过了上百年岁月的狼之化身。而罗伦斯只是普通的凡人,他的寿命会终结,会留下赫萝独自前往另一个世界。既然终将变成孑然一身,赫萝便为了能在今后回味眼前的幸福时光,决定把每天发生的事情都记下来。



这是个好主意。提议的人也是罗伦斯。



问题在于,赫萝做什么事都很极端。



「因为你老是拿着纸和笔在店里晃来晃去,人们就传开了。」



「呵。」



赫萝把头朝左边偏,让罗伦斯在右边多用点力。



当罗伦斯在手指上微微增加力道,她居然像猫咪一样从喉咙里发出呻吟声来。



「说狼与香辛料的女主人,不是萌发了诗情,就是在同神对话。」



「呵……嗯嗯,嗯~……啊,就是那儿,那儿。」



因为赫萝不肯认真听他讲话,罗伦斯带着若干怒意动起手指来,不过也只是让她的尾巴鼓起了一点罢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默默地为赫萝揉了好一会肩膀,而后才终于听赫萝慢吞吞地开了口。



「然后呢? 这有啥问题呗?」



她终于打算听罗伦斯的苦恼了。罗伦斯想从赫萝肩上把手拿开,却被按住了。



他只好接着一边给赫萝揉肩膀,一边说。



「周围人都猜。」



赫萝没说什么,只把耳朵转向罗伦斯,表示她正在听。



「大概来说,就是猜你是不是要离开这家店,到哪个修道院里去。」



瞬间,她的耳朵挺直了。



然后,赫萝慢慢转过头来看着罗伦斯。



「啥啊,那是啥意思?」



看她一脸的惊讶神情,恐怕是真的不明白其中缘由。



在说明之前罗伦斯稍稍犹豫了一瞬间,可又觉得这没法搪塞。



「你看起来那么年轻,所以就有些下作的流言,说你在我这里满足不了了。」



赫萝还是一脸的讶异。



「年轻妻子嫁给比自己大得多的丈夫,而后有一天又决心住到修道院去,大抵不是因为晚上得不到满足而变心,就是为了离婚。」



赫萝那双望着自己的眼睛中没了平时的光彩。她的嘴唇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在话语没有成形前就僵住了。



罗伦斯默默地盯着赫萝。但这副模样在旁人看来,或许就变成了年轻的妻子因为自己的贞洁受到怀疑,继而内心深深受伤的情景。



但最先叹气的人是罗伦斯,他叹出半口气,而后又将鼻子埋进赫萝的发丝中。



「我还没老到那种程度,这点自负还是有的。」



罗伦斯将手环过赫萝的脖颈,抱紧了她的身体。



赫萝之所以像是猛烈咳嗽般抖动身体,是因为她在笑。



「噗噗。哪怕是汝这么没心眼的人,有时候也会说出男孩子的话来呐。」



赫萝轻轻摸着罗伦斯的手腕,用手指拉起他渐渐松弛的皮肤。



「不过,任他们那么说去,不好呗?」



还是说汝不甘心得要死? 赫萝罕见地用关切的语气加上了一句。



罗伦斯隔了一会,才接着开口。



「咱们家是做生意的。年轻的妻子都逃了,到底谁还会来这种活鳏夫开的店里泡温泉? 哪怕只是谣言,这也会影响客人对店里的印象。」



赫萝愣了一下,接着露出疲倦的笑容。



「确实呐。」



「而且,你也不能再这样大大咧咧的了。」



「哎?」



「这家店的招牌也是个响当当的财产。有人想把这块招牌据为己有,世上还有人对这种事最感兴趣。你只要一出去,马上就会有一堆说媒的涌进来要给我说亲——女方无外乎那种生活在哪个贫穷领地,过着清贫生活,性格又温顺的没落贵族千金之类。」



在这方面,赫萝的耳朵尖得能听清山里的老鼠打的每一个喷嚏,论吃醋和嫉妒,贵族家的女儿完全无法和她相比。



光是想像一下那些瞄准旅店女主人之位,年轻又可爱的女孩接二连三涌上门的模样,罗伦斯就为自己的人身安全,以及赫萝的心情而捏了一把冷汗。



所以说,村里的这些流言实在是麻烦极了。



「唔……」



打算横取自己到手的猎物,这种人无论如何都要排除掉才行。



赫萝带着这副表情考虑了片刻,又露出一副嫌麻烦的目光对罗伦斯说。



「然后,咱要怎么着? 当着别人的面在汝身上咬一口?」



说完,她一边轻抚着罗伦斯的手,一边用眼角余光瞟他。



嘴上自称是贤狼,可她却相当喜欢这样故意大张旗鼓,罗伦斯知道自己若是表现出厌烦的模样,赫萝一定会得寸进尺,于是他平淡地回答道。



「普普通通地就行了。」



「唔。」



真无聊。赫萝嘟起嘴来。罗伦斯则无奈地叹着气。



「还有,也别在拿着纸和笔到处闲晃了。很显眼的。」



「唔唔唔……」



第二回的呻吟声,和最初的有点不一样。



「如果只写每天发生了什么的话,睡觉前的一点点时间就够了吧?」



但是赫萝从早上起来到晚上入睡,手中时刻不离纸笔。



「大笨驴。那样咱可能就把重要的事情给错过去了。」



「那种事不会每天都发生的……喂,今天你写的让我看看。」



「唔,等、等等,别看呀,这个,大笨驴——」



赫萝像个孩子一样想藏起那叠纸,但罗伦斯却表现出了鲜少的强硬态度,按住她,从桌将纸夺走了。



赫萝仍试着想拿回她的草纸,但当罗伦斯离开椅子,她也停了下来。



「你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才没有!」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啊……话说回来,你写得还真多……打算把这些全都抄到羊皮纸上去?」



赫萝每天四处游荡时拿在手上的,是破布做成的便宜纸张。她把笔记和草稿写在上面,之后又誊抄到羊皮纸上去。用羊的皮革做成的羊皮纸有惊人的坚固性,就算遭遇火灾也未必会完全烧毁,很适合赫萝在几百年间反复阅读。



「唔……你的字还是这么糟糕啊……」



「多嘴!」



她捏起一把用来吸干墨水的沙子,投向罗伦斯。



赫萝的手很巧,字却写得难看。这是因为她的眼睛不怎么好,难以分辨细微的形状。



「我看看啊。早上,起床。两个煮鸡蛋,放着奶酪在暖炉的火上烤过一遍,软绵绵的小麦面包。还有昨晚剩下的两片香肠,鸡胸肉。饭后又喝了很多麦酒。」



真是一顿豪华的早餐,赫萝写这些时一定很开心。可是,这就是她记下的后生大事吗? 罗伦斯看了赫萝一眼,她却闹起别扭,立马把头转向一边去。



「之后,浴池里的客人吵着说要酒。反正他们都醉了,于是就把快要坏掉的葡萄酒掺了一点蜂蜜端出去,结果他们说那是特级的酒,非常高兴。最后付的铜币上是一个带着荆冠的男人头像,一共有七枚……七枚!?」



罗伦斯对赫萝投去惊讶的眼神,赫萝则显得洋洋得意。



「荆冠……那是科维津铜币*吧。最贵也就值四枚的……」



[*注:キュイジーヌ銅貨。先前篇章未提及的一种新货币。但キュイジーヌ实际上是法语cuisine(料理)的译语。不知此处是否有此用意。]



「因为那可是咱亲手拿去的。里边还算着小费呢。咱可没傻乎乎地说那是什么别的高级酒。」



「……」



似乎这确实是客人主动产生的误解,而且商人们本来就会为了让葡萄酒味道更好而绞尽脑汁使用各种办法。



比如用蜂蜜为酒增加甜味,或是用生姜的辣味来冒充酒精,再或者用蛋清和石灰来制造高级酒特有的澄清颜色。



客人们当然是提防着这些的,所以既然他们心甘情愿地付钱,那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



罗伦斯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又莫名地觉得无法释然。



「上午有舞娘和乐师来。听着热闹的歌声,趁着日头还高打扫了暖炉的灰。」



「看吧,咱也在认真工作。」



赫萝笑眯眯地,摇着尾巴说。



的确稀罕,罗伦斯心想。因为以往她总是以尾巴会沾上灰为借口,把暖炉的打扫工作推给别人。但他又读到了下面的内容。



「拨开灰,里面用粘土包好的洋葱烤得很好。去掉粘土,拌上切碎了的绿色香草,还有从南边进来的油,又加了一点盐,然后吃掉。可惜没有麦酒……」



「啊」



赫萝露出一副「糟了」的表情。恐怕这种吃法是她从某个客人口中听到的吧。



难怪她会主动去扫暖炉,原来是为了偷吃。



赫萝大概再也无法忍耐罗伦斯的视线,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可以了吧,汝哟。」



「你啊,写的其他东西该不会也都是这些吧?」



赫萝想要夺回她的稿纸,但两人有相当的身高差。



罗伦斯把纸举在头上,接着读道。



「下午又把暖炉边上的烟油擦了一遍。嗬,擦烟油啊。」



不论建造得多么精巧,只要暖炉中的温热空气在建筑里循环,各处缝隙里总会漏出烟油来。原本这也是赫萝嫌会弄脏脸和手而不愿意干的。



「顺便看了看放在烟囱边上的瓶子……瓶子?」



罗伦斯把视线往下移,看到赫萝一脸闹别扭的表情,依然试图踮起脚尖夺回这叠纸。



「什么瓶子?」



「……咱不知道。」



赫萝终究还是放弃了,她退回去,抱起胳膊,把脸转向一边。



罗伦斯看着她的大尾巴不满地一摇一摆,继续往下读道。



「那个叫萨莱斯的教的主意真不错。下次得把在森林里采醋栗的好地方也告诉他。」



萨莱斯这个名字让罗伦斯稍稍吃了一惊。



他是罗伦斯的好友,同为纽希拉的旅店主人,而且还是村里有名的酿酒行家。



既然瓶子是放在暖炉边沿的,恐怕里面酿的也是酒吧。



但是,罗伦斯不知道是什么酒。做麦酒需要很足的火力和专门的工具,葡萄酒没有葡萄就做不成。至于果实酒,在纽希拉,新鲜果实只有夏天才能见得到,所以还需要等好几周。要是赫萝打算酿蜂蜜酒,蜂蜜的管理大权由掌管后厨的汉娜负责,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偷出来的。



当然,罗伦斯不是单纯出于吝啬才要责备她。而是因为倘若赫萝背着自己偷偷酿酒,那么无论怎样控制她晚上喝酒的量,这都不会有意义了。



虽然赫萝总是坚称没事,但酒喝得太多对身体肯定不会有好处。



「到底是什么酒?」



当罗伦斯再问一遍时,赫萝撅起了嘴。



和恶作剧之后,被柯尔训斥,然后闹起别扭来的缪莉一模一样。



那个丫头的淘气究竟是像谁,已经很明显了。



「你可以不说,但我会去告诉汉娜,把你每天的酒扣掉一大半。」



「啥——」



赫萝瞪着罗伦斯。



但罗伦斯挥了挥手中的草纸,她又立马耷拉下脑袋来。



「是……面包酒。」



「面包? 噢,格瓦斯*啊。」



那是一种把裸麦黑面包泡在水里,然后只要有酒精和一点点蜂蜜就能做成的薄酒。



尝起来则带有独特的苦味和酸味,是一种喜欢的人非常喜欢,厌恶的人相当厌恶的饮料。



[*注:квас(拉丁转写:kvas)。东欧的代表性饮料,公元9世纪即出现。含有少量酒精,二氧化碳,口感酸甜。娃哈哈曾推出过面向中国大众的软饮料版本。]



「你还考虑得真周到……因为就是汉娜也不会对裸麦黑面包多说什么,对吧?」



根据面粉种类不同,面包也有完全不同的几个等级。最低等的是燕麦,做出来的东西只能勉强称作面包,有时人们会直接把它喂给马吃。最高级的自然是小麦,做成的面包也有洁白的颜色,以及柔软甜美的口感。



夹在中间的就是裸麦黑面包了,但因为纯的黑面包又苦又硬,人们大抵会在里面加入一些小麦粉。至于为何这种只有富裕客人才会光顾的温泉旅店里会有黑面包,则是因为那些锦衣玉食的富人们偶尔也会像消灭罪证一样地「节制」一下。



「真是的……没想到堂堂贤狼,居然会瞒着人偷偷酿酒喝。」



赫萝缩起脖子,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但她很快又尝试反击。



「大笨驴! 咱是为了让你的钱包不那么疼,才努力动脑筋的!」



「洋葱管得不严,所以就偷偷在暖炉里烤来吃,这也是你动的脑筋? 而且还是南边进来的油,那是橄榄油吧。你知道那个千里迢迢运过来有多贵吗。」



更别提她还是拌着香草一起吃的。那样一定很美味。太可气了。



结果赫萝非但没有反省,反而还赌气地鼓起了面颊。



不愧是寄宿在麦粒中司掌丰收的狼神,唯独对食物的执着实在是惊人。



「唉……缪莉那丫头不在了之后,我还以为店里终于能安宁一点儿……」



罗伦斯夫妇的独生子女缪莉,就像是一只淘气的小狗一样,会抓住一切机会,以各式各样的恶作剧为乐。



大概赫萝觉得至少在自己的女儿面前,无论如何都要保持住母亲的威严,当初还总是显现出一副与贤狼之名相称的,落落大方的态度。



但现在缪莉也已经追着一直在旅店里工作的青年柯尔,展开了他们自己的旅行。



赫萝立刻剥下母亲的假面,变回了以前坐着马车旅行时的那个赫萝。



缠着罗伦斯要美味的食物,一有空就勤快地打理自己的尾巴,每天晚上都使尽办法想多喝一滴酒。早上磨磨蹭蹭地不愿意起床,夜里在暖炉前闭着眼睛说想睡,伸出手要罗伦斯把她抱进卧房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