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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与花瓣的芬芳(1 / 2)



网译版 转自 真白萌论坛



即便是每日扫除,房间的角落里仍会积累灰尘。以年为单位放置的储藏间,其中的散乱程度就更不必提了。村里的节庆突然需要一个手摇石磨,可罗伦斯在屋子里找了很久却还是没找到。



「奇怪了啊……既然汉娜没用过,我们也没丢掉,那就应该还放在这里才对」



他站起身挠了挠头,暂时走出了这间满是灰尘的屋子。



「找见了没?」



坐在门前树桩上的,是披着一件格纹毛斗篷的赫萝。她将亚麻色的头发松松地编成三股辫,下身则是一条长裙。倘若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准会被外人看成是脸上稚气仍存的新嫁娘。



只不过,赫萝并不如看上去般年少。斗篷的下面还露出了一条同样颜色的兽尾。那并不是防寒用的毛皮,而是一条真正的尾巴,尾巴的主人则是已有数百岁高龄的狼之化身。



赫萝是在十多年前与行商的罗伦斯相遇,并在旅途的终点,这北地的温泉乡纽希拉与他结为连理的。



「拜托你闻着石头的味道去找……好像也不可行啊」



作为狼的化身,赫萝的头上有显眼的三角形兽耳,嗅觉也像猎犬般灵敏。她能在山中找到人掉落的物品,但石磨似乎是有点困难了。



「若是汝每晚都抱着石磨入眠,倒也不是不行呐」



「我看我要是花心了,没准真会落得那样」



赫萝带着满脸的悲伤,一边喝酒一边直勾勾地盯着罗伦斯。这幅场景是不难想象的。



「大笨驴。汝要是敢花心,咱就把汝五马分尸」



她缩起身体,将下巴顶在膝盖上,对罗伦斯露出牙齿。



只是赫萝嘴上虽这么说,但实际真要那样,恐怕比起生气来她首先还是会伤心吧。罗伦斯在心中暗自想道。而且,惹她落泪可比被五马分尸更令自己痛苦。



「谨记在心」



「就好好刻在汝的小心肝上吧」



说完,赫萝从树桩上坐起身来,朝储藏间里看去。



「东西都快堆不下了呐」



「毕竟开店也有十多年了,确实攒了不少东西」



「唔。而且,看见每个物件都能回想起点什么来」



这个储藏间有斧头,锯子,榔头等等平时使用的工具,也有客人们遗忘或寄存的物品,再剩下则是坏掉的椅子零件之类。不管哪个角落都似乎凝结了漫长的时光。



「这面网子……是缪莉小时候用来当床的东西吧?」



赫萝用手摸着一面挂在墙上,满是灰尘的网。



与其说是摇篮的代替品,倒不如说是因为缪莉实在太活泼了,一旦放着不管就可能闯出什么祸来,因此无论如何也腾不开手时,就只能把她放到这面网子里。



罗伦斯夫妇的女儿缪莉也继承了母亲的血脉,拥有耳朵和尾巴。当时那毛茸茸的大尾巴几乎和她自己一般大小,放在网里像极了落入陷阱的幼狼。



时光的流逝比人想象得更快。



「这么小的一面网,以前还真能把那丫头给装进去呐」



「那孩子长得可真快」



之所以在说这句话时带着叹息,是因为缪莉的身高增长了一倍,可淘气的程度却增长了四倍。



「嗯,说起来,是这样啊」



「唔?」



「缪莉有时候会钻到储藏室里,或许是她擅自把石磨拿出去捣什么鬼了」



赫萝起先不解地看了罗伦斯一眼,很快便咯咯咯地笑出声。



「没准儿还真是,有一阵子,她好像挺喜欢捣鼓膏药的」



将周边收集来的野草和蘑菇之类一起用石头捣碎。不知是什么驱动着他们,但村里的孩子们始终乐此不疲。



「是不是玩够了又觉得收拾起来麻烦,就干脆埋到了山里的什么地方呐」



「……我去问问她吧」



罗伦斯长叹了一口气,把手放在门把上。



「喂,我要锁门了」



赫萝也因此不再四下打量满屋的古旧物件,转而将视线移往罗伦斯身边。



正要走出房间时,某一角落的某个东西吸引了她的注目。



「怎么了?」



「唔……不知怎的,好像想起了什么来……」



说着,赫萝朝木板搁架上的杂物堆伸出手去。这些物件同样早已落灰发霉,连轮廓也模糊不清。她取下了其中之一,拍掉灰尘,用衣角擦拭一番,这才露出了玻璃小瓶的本来面貌。



「啊,果然是它」



看到手中的小瓶,赫萝笑了起来。



「这是……现在想想,要找石磨果然是至难的差事呐」



「嗯?」



罗伦斯刚想问那是什么,但很快自己也明白了过来。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流露出笑意——不过,是苦笑。



「我也想起来了」



「这小瓶,是以前旅行的时候得到的吧? 缪莉在这里找到这个小瓶之后,缠着咱问了好些问题」



赫萝打开了瓶盖。



回忆的盖子也被一同打开了。



得到这个小瓶,是在与赫萝相遇后的第二个春天里。



行商是仿佛候鸟一般的生计。其路线北可至寒冷遥远的雪国,南可至大海碧蓝温暖的群岛,就这样东南西北以年为单位奔波周转。不会像城里的商店主般束缚于领地与人际关系中,要说自由倒也自由。若论唯一的缺点,恐怕便是得不到深交的朋友。无论在哪都被当作过路人,局外人。便是死了的时候,长眠之所也必定是在偶然经过的村子里,抑或化为路边的枯骨。满载货物抵达村落的时候虽能受人欢迎,但绝不会真的被人接纳。



自由和孤独,有时似乎是难以区分的。



因此倘若马车驾台边有了谁的陪伴,那么在填补了长夜寂寞的同时,也就必须忍受几分自由的削减。这话是不无道理的。



「汝哟,为何转向了东边」



这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三天前还一直笑眯眯地坐在驾台上自己的身旁,可那之后便一直心情不佳。



原因再明白不过。



「我说明过的吧」



罗伦斯手握缰绳,头也不回地说道。



风还很冷,但春天的阳光却逐渐温暖。两人驾车在青草茂盛,一望无际的草原间穿行。载货台上的赫萝正在闹脾气,罗伦斯从风声中便能明白。大概此刻她正生气得连尾巴都鼓了起来。不过,罗伦斯的叹息却并不是因为赫萝的任性。



「我心里也是想往西走的啊。已经在路上过了三周,我也想奢侈一回,住在有羊毛床垫的房间里,喝葡萄酒喝到心满意足。早上睡到自然醒,一边打开窗户吃着早饭,一边悠哉悠哉地望着城里热闹的大街」



但是,面对着岔路口,罗伦斯将马车驶向了东边。



因为罗伦斯是商人,而东边有顾客。



「汝呀,就知道赚钱,却把那些重要的东西统统扔到一边!」



「对呀没错呀。我最喜欢钱了。哦,卢米奥尼金币,你是如此美丽动人!」



罗伦斯故意大声回答道。很快,身后便传来了赫萝如狼一般的低吼声。



赫萝大概也理解着罗伦斯的无奈,可是让她抱有「能暂时在城镇里休息一下」的奢望还是会带来麻烦。



「那家修道院我从开始经商以来就一直有交情,现在院长大人直接出面拜托,我怎么可能拒绝? 而且要我去拜访的人还因为家庭原因,从小就被送进修道院,现在却又突然被召回就任领主。这样一个不幸的羔羊,这样一个正处于手足无措的困境中,对俗世一无所知的新人领主,我现在可是有机会去结识他,搞不还还能做一个大大的人情! 只要是商人谁都一定会去的,不去的人……没资格自称商人」



经历了诸多冒险之后,罗伦斯虽与赫萝立下约定,再不能接受可能遭遇危险的大委托,可这回的情况却并不包含在内。何况这样轻松又报酬丰厚的工作,绝不是错过了还有第二次的。



代价只是牺牲休息和多跑一点点路。仅仅如此就能得到一个身为领主的知己。



赫萝一副不情愿的模样。明明应该都理解了,却像是还要再说什么。



「汝哟」



她压低的声音是生气的证明。这样下去真的会惹怒她,然后,或许晚上毯子里就不会再有暖融融的大尾巴了。



虽说是春天,可夜里露宿野外还是很冷的。



「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些总会补偿给你的」



「……」



没有回应。于是罗伦斯叹着气又加上了一句。



「我们要去的地方虽然小。但也算是领主的宅邸。接受像模像样的招待还是……」



话说到一半就停下来,是因为脖颈处感受到了一股温暖的气息。



赫萝能轻而易举地用她三角形的大耳朵分辨人言真伪。



听出罗伦斯的话究竟有几分是真,自然是小菜一碟。



在脖子被从后面咬住之前,他放弃了抵抗将头转向载货台。



「我知道了。跟你保证。如果去了领主的宅邸,他们对我这个小旅行商人不理不睬,咱们就去附近的村子,然后好好地花钱休息」



羊毛和丝绸的床铺——就算是不可能,至少也要有稻草捆扎的床垫和铺瓦的屋顶。然后还能吃上一顿新宰的猪或着鸡肉,最差也应该有这个季节的野菜蘑菇杂烩吧。另外这里的纬度接近葡萄的产区,葡萄酒自然是少不了的。



「咱要和冷冰冰的麦粥,还有快要坏掉的麦酒告别了」



赫萝眯着眼盯了罗伦斯好一会儿,才终于夸张地叹了口气。



还跟着哼了哼鼻子。



「而且,首先汝得去洗个澡」



「哎」



罗伦斯吃了一惊,不由得嗅了嗅自己衣服上的味道。虽然闻起来还完全不是问题,但之后他立刻明白过来。赫萝想要到城镇去休息的原因,或许就是这个。



「若是想在寒冷的夜里凭着咱的尾巴取暖,汝就要把自己身上收拾得干净点儿。给咱带上跳蚤和虱子可不行」



赫萝对自己毛茸茸的尾巴非常爱护。如同佣兵以磨得锋利的剑和充分锻炼的肉体为傲一般,赫萝也一直夸耀着自己的尾巴。



她一直在这随时都有小虫子会爬上来的旅途中拼命忍耐着,但是,大概终于也到了极限吧。



「……我身上没那么臭吧……」



罗伦斯还是抗议了两句。独自旅行的时候从没在意过,可和赫萝同行一来,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小心了。



不过,裁判权握在赫萝的手中。



「咱的身上可是一直有花香味的,只是汝从没注意过」



赫萝用手掩着鼻子说。的确她身上总是有着花朵甜蜜的芬芳味道,可是罗伦斯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那是因为你涂在尾巴上的油吧。你知道那油有多贵吗」



结果赫萝立马瞪了过来。



「大笨驴。咱原本就是这样的!」



「……是啦是啦」



争执是不会有结果的。罗伦斯转向前面,重新握好缰绳。就算是香油的功劳,但果实般柔和甜美的香味现在仍随风搔弄着自己的鼻子,这样也不坏。



不过,原来味道有这么明显吗?



想到这里,赫萝也嗅了嗅,开始四下打量起来。



「唔,突然闻到了什么甜味,是有谁在烤点心呗?」



「不,这是……」



说话时,草原间的小路转过了一个大弯,看到更前方的土地之后,罗伦斯明白了。



「呵——」



赫萝的惊叹声音也是不难理解的。



「汝哟,快看,好厉害!」



如同划了一道界线般,眼前的植被变成了一望无际的紫色,仿佛铺在大地上的绒毯。



「不过,万事都是所谓过犹不及呐……」



罗伦斯倒还好,但嗅觉灵敏的赫萝穿行在花田间,不得不塞住了自己的鼻子。



或许是被花香所吸引,蜂群的规模也颇为惊人。



小心翼翼地穿过紫色的花田之后是一条小溪。小溪上有黑乎乎破破烂烂的水车吱呀吱呀地转着。再前方就是此行的目的地。根据事先了解到的消息,村子的名字似乎叫做哈迪许。



从连接家家户户的小路能看出这个村子并不大。不知是谣传还是真的,人们说村里的路总是跟村人死时抬棺材的横杆一样宽。连沿途目送死者的人都没有的小地方,路往往容不下马车通行。



此外,每间房之间的距离也大得惹人注目。



「这村里的住户关系是很差呗?」



在遇到罗伦斯之前,赫萝曾在一个名叫帕罗斯的小村子里做过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丰收之神,因此对农村的生活也有了解。



哈迪许村里的每一户人家,距离远到站在门前的人互相看不清彼此的脸。



「但是路却很平整。没有野草,地也压实了。何况鸡的数量也不少」



倘若村民之间的关系不好,围绕着家畜究竟是被谁偷了之类的问题就会频繁发生,人们是不可能在外放养动物的。



望着这个被花香清风吹拂的小村子,罗伦斯觉得只有安稳祥和之类的词才适合形容它。



「恐怕是有什么原因吧。四周的草原那么大却没有好好开垦,这也让人没法理解」



有城墙环绕的都市里处处人口稠密,倘若有肥沃的土地,必定有不少人会想明日便担着锄头去开垦。



「要不就是因为土地之主不是什么善类,村民全都逃走了呗? 咱们是不是也应该趁现在往西边去?」



事到如今,赫萝还是没有放弃。



「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据院长大人说,就任的新领主似乎是个信仰极其笃厚的人。心地应该也不至于险恶」



「……哼」



信仰笃厚。听到这里赫萝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就是那个呗?只靠着炒豆子和水度日的那群人。 围着餐桌的样子简直像死了谁一样,一声不吭,死气沉沉……」



能够恪守粗食与沉默戒律的,全都是优秀的修道士。



当然,这和赫萝自甘堕落的生活是绝不相容的。



这也是数日以来她都不情不愿的原因之一吧。



「与其要去那种地方,汝瞧,那边的人家怎么样。屋檐下吊着洋葱和干鳟鱼,院子里还有猪和鸡,菜园子里的土又黑油油的」



赫萝指着的那座房子仿佛千年以后依旧会是那副模样,盖着厚蓬蓬的稻草屋顶,远看如同伏着的老狗。睡觉的床铺大概也是稻草扎成的,但饮食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毕竟材料可以直接从田里收获,而酒料想也可以喝个够。



「但是修道院里的修士并非人人都是磐石一块。何况,虽说治下只是个边鄙的寒村,可那也是能接纳领主子弟的修道院。拿出炒豆子和洋葱款待客人,这样的事情大概还不至于吧」



何况能在领主宅邸留宿,这本身就具有一定意义。一旦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也就接着会被允许。所谓信用就是这样逐渐累积出来的。



如此说明了一番,赫萝却露出如同咬碎了苦虫般的难受表情。



「而且那是个才刚刚离开修道院,又年轻,又没有处世经验的领主。要是一切顺利的话,等我们开店的时候他一定能帮上忙的」



罗伦斯也觉得这话说得让自己心里的小算盘暴露无遗,不过他当然没有打算侵害对方的利益。



企图在还未适应环境的新领主身上狠赚一笔的商人,结局往往是不会如意的。



「汝啊……算了!」



终于,赫萝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便蜷缩在载货台上。



本以为她的心情已经大概转好了,看来是还因为旅途的疲惫而生着气。



不过,路过修道院之前她的心情似乎还没那么糟。赫萝就那么想去西边的城镇吗? 罗伦斯有种奇怪的感觉。



究竟是为什么呢,罗伦斯揣度着,又突然看到有几个人从赫萝先前指着的那户人家中走出来。



领头的是个低矮的秃头老人,后面跟着几名村民模样的男子。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是一样的难色,聚在一起像是商量着什么。期间也有人夸张地摇头,或是仰天长叹。



接着,这群人的目光又往屋子里窥去。



「赫萝」



罗伦斯轻轻地叫了一声。尽管此刻仍赌气地蜷在车上,但她的大耳朵大概早已将他们的谈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倘若前面发生了什么麻烦事,最好还是现在就有所把握,这一点赫萝应该是理解的。



「哼」



可赫萝的回应居然只是哼了一声。她就那么不高兴吗,罗伦斯惊讶地转身向载货台。几乎是与此同时,聚集在茅屋前的人们也注意到了这驾马车。



视线似乎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罗伦斯只得又转向前面,果然发现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



「您好」



他将马车在一段距离处停下,自己首先开了口。



「诸位都聚在一起,是在谈论春祭的事情吗?」



『我只是个什么异常都没注意到的愚蠢商人』——此刻罗伦斯脸上的笑容正是这样的意思。



村民们在犹豫了片刻后互相使了眼色,又一同将视线投向那位驼背老人。



「是旅行的商人先生啊。我们村子的祭典可是在夏天」



老人带着爽朗又友善的笑容回答道。看起来,他似乎是这里的村长。



「好马啊」



罗伦斯从车上下来时,好几个村民都盯着他的马并发出了赞叹。但赫萝始终蜷缩在载货台上,所以谁都没有发现她。



「平时我的路线是更靠北边一点的,不过这次是受人拜托」



「受人拜托?」



「这边的新领主大人不久之前才刚刚抵达吧。有一位旧识希望我能代他前来问候」



领主一词刚从口中说出,罗伦斯便察觉到了后面村民们之间视线的异动。



能让他们在农忙期间聚集在这里的原因,似乎就是这位领主。



「呵,也就是说,您从领主大人曾居住过的修道院来?」



「是的,我是受了院长的委托」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村民们与领主产生了对立,总之罗伦斯装作对此事毫无意识。他在脸上堆出憨笑,表明自己只打算办完事就离开。



「所以,我想请教一下领主大人的宅邸在何处」



与住在城市中的贵族不同,田园领主的房屋往往只有当地人才知道在哪里。罗伦斯本想拜托村民们引路,但村长的视线却转向了那间茅草屋里。



「那您来得正是时候」



茅屋门前的村民们很快让出了一条路。



「领主大人因为村中事务,现在正在寒舍。我来替商人先生通报吧」



他说完,便穿过村民走入了房屋中。



不久之后村长回来时,身后多了几个人。



「就是这位商人先生」



他伸手向身后的人介绍罗伦斯。那是个身材高大,肩膀宽阔,还有着厚实胸膛的男子。他的胡须如野羊般留到了胸前,臂膀粗得几乎与别人的小腿相当。尽管身着代表权威的皮毛镶边大衣,可这副模样怎样都只能让人联想到山贼的头领。



当然,身体强健的修道僧侣并不是没有,面容老成的也很多。



可是眼前的这人看上去无论如何也超过了五十岁,而且手指的粗壮和磨损的指甲都暗示他经历过常年劳苦。



这就是,修道院长所说的那位,突然从修院中被召回就任领主的迷途羔羊?



那人威严的眼睛骨碌一转,从上方俯视着罗伦斯。



而罗伦斯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忽然,他看到眼前的壮汉往后回了回头,接着将身体让到一旁。



「哎?」



从阴影处走出的,是一位将红发束在脑后的美丽少女。



「您是从伊万修道院来的吗?」



她戴着泪珠形的琥珀挂饰,身上的长袍几乎没有刺绣,虽然简朴,但仍能看出是用精心编织的亚麻布做成。



更重要的是,一旁的壮汉此刻正谦卑地躬起身体——尽管那副模样显得窘迫极了。



如此一来应该怎样回答自然不是疑问了,但这一切过于唐突,罗伦斯的脑中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您怎么了?」



直到少女又问了一句,他才总算回过神来。眼前的人物,正是这里的领主。



一般而言家主之位往往会由嫡长子继承,但例外情况并非没有。而且罗伦斯终于回忆了起来。由于和那所修道院交往已久,他完全淡忘了这一点——俗人也不能随意进入其中,所以他与院长总是在门外会面,因此从未对此留意。那里的全称是这样的:



圣伊西多禄兄弟会附属,伊万「女子」修道院。



由于家庭原因而被送入修道院,这往往是为了防止遗产继承权问题的扩大化,或是无力准备嫁妆的贵族用以摆脱女儿的常用借口。



如此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子,院长会牵挂着她是否遭遇不幸也是当然的。



赫萝在路过修道院之后便一直闹着别扭的原因,就是这个。罗伦斯这才明白。



「啊,不,失礼了」



他挺直脊梁,从怀中取出修道院长的信。



「这是院长大人给您的信」



这位收信人仍处于称为少女也不为过的年纪内。而她还对领主的身份无所适从,也可以从打算直接从罗伦斯手中接过信封这一点看出。



那双仿佛剥下扁豆豆荚都会磨到发红的娇小双手刚想接过信件,便被一旁厚可碎岩的大手制止了。少女不禁愣了一下,不过罗伦斯并不感到稀奇。从礼节上来说,地位高贵的领主是不可直接从陌生而卑贱的人手中接过东西的。



「谢、谢谢您」



从那位与其称作下仆,倒更像家臣的壮汉手中接过信后,少女怯生生地表达了谢意。但罗伦斯也分不清楚那究竟是对壮汉道谢,还是对自己。



不过,果然是与修道院感情深厚的缘故,少女打开信封的手没有丝毫迟疑,读信的速度也很快。或许是感受到了院长话中的温情,她的脸上浮现出稚气的喜悦,就如同在教会充满阳光的庭院中翻阅圣典一般。



那位院长在修道院采购上极尽抠门,以至于激起市镇商人一片不满,这才只得拜托于肯为一点小利就四处奔波的旅行商人。可没想到他也有在意挂念的人。



罗伦斯注视着这位稚嫩领主漂亮的茶色眼睛,悄悄倒咽了一口气。



——赫萝可是一直为此闹着别扭。



那是所女子修道院。因此罗伦斯本应立马意识到信中提及的领主是一位刚刚归家的少女。可他居然想都没想便欣然接受这桩差事,如此一来不惹赫萝生气反而才奇怪。



完全等同于坐在赫萝的尾巴上,脚踩在上面还许久没有察觉一样。



罗伦斯瞟了一眼躺在载货台上假装货物的赫萝,想到之后的事情,心中不禁一阵沮丧。



「罗伦斯……先生?」



直到自己的名字突然被叫到,他才回过神来。



「是我」



年少的女领主,似乎是在信中知道了罗伦斯的名字。



「我是克拉夫特·罗伦斯。一介旅行商人,长久以来承蒙院长大人厚顾了」



「那就是说,修道院里的面包很好吃,这全都是罗伦斯先生的功劳了呢」



亲切的口吻,柔和的笑容。壮汉在一旁眼都不眨地,如同威压般俯视着自己,罗伦斯心中竟对他产生了共感。



毕竟这是一位刚刚离开修道院的,纯洁无垢的少女。



「让面包变得美味的,是面包师傅,以及神的祝福」



罗伦斯谦虚了两句,便立刻让这位少女咯咯地笑起来。



「对了,信上说,您还有同行者——」



稚嫩的领主带着一丝不安,悄悄将目光移向马车,这副模样不禁让罗伦斯想笑。



「她因为长旅不适的缘故,现在在车上休息,还望您见谅」



「哎呀,这样可不行」



少女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并很快将信叠好收起。



「那么,请立刻到敝宅来」



她脸上的神情,认真到连罗伦斯都因为说谎而感受到良心的煎熬。



「可是,领主大人您还有公务在身——」



罗伦斯提醒过后,少女才慌张地环顾了四下,可很快她脸上便露出哀伤的笑容。



「不……很快,就可以结束了」



这句话刚说完,立刻就有几个村民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感觉。少女将叠好的信交给壮汉,接着走向一直观望事态发展的村长面前道了一声失礼。



「有关这件事,日后再谈吧」



「如您所愿」



村长虽然虽然恭敬地低下了头,模样却显得很冷淡。



可年轻的领主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而且她似乎不会骑马,是带着随从徒步从宅邸来的。壮汉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于是罗伦斯也跳上车,驾马跟在壮汉身后。回头一看,村民们果然各个都露出从重负中解脱的表情走进那间茅草屋里。村长在外面目送了一阵子后也回到了房屋内。



他们究竟是在为什么争执呢?



罗伦斯一边猜测,一边将注意力转回前路,紧接着走在前面的少女便回头对他搭话道。



「您很在意吗?」



她露出了困扰似的笑容。



罗伦斯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开口。



「院长吩咐我来,是为领主大人帮忙的」



恐怕信上也写了类似的话。



领主。听到罗伦斯这样称呼自己,少女脸上仍是那副困扰般的笑容,但脚步却停了下来。



「请别再叫我领主大人了」



「那么,我该如何称呼您?」



——啊。她不好意思地捂住自己的嘴。



「对不起,我还没有自我介绍」



接着咳了两声,将手放在胸前说道。



「我是阿玛莉艾·道施特姆-哈迪许。是这里的第七代领主」



虽然自己都不相信。她害羞地小声加了一句。既然被送进了修道院,那就表明前任领主应该有一个嫡子。父辈和子辈同时去世,其中恐怕是有什么事故。



可看上去阿玛莉艾并不为之悲伤或消沉,这恐怕并不是因为她有多坚强,而是因为这位少女自从懂事起就已经被家人抛弃到修道院的缘故。



「那么,道施特姆小姐?」



「在修道院里,大家都叫我阿玛莉艾」



看来她也不喜欢自己那高贵的姓氏。



但是,自己真的能直呼领主的名字吗。罗伦斯姑且还是将目光转向了壮汉,得到的回复则是他放弃似的眼神。似乎这位寡默的家臣与阿玛莉艾之间,已经就这个问题僵持许久了。



「那么,阿玛莉艾小姐」



「『小姐』感觉也好别扭……」



「阿玛莉艾小姐」



壮汉第一次开了口。阿玛莉艾看了看他,接着才不情愿地点了头。在这一点上两人之间大概也达成了某种妥协。



「那么,麻烦您了」



「遵命」



罗伦斯恭敬地低下头去。



「因此,院长命令我充当阿玛莉艾小姐在俗世中的笔」



剑的角色已经有一旁的壮汉了。



阿玛莉艾再次迈起步伐,同时露骨地长叹了一声。



「哈啊……。这件事,真的很让人无奈」



以此为开端,在抵达宅邸之前她对罗伦斯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尽管阿玛莉艾的语言笨拙又不得要领,但事情本身实际上只是一起简单的纷争而已。



道施特姆家的宅邸,与其说是宅邸,实际上更像是一个稍微豪华一点的农庄。



由于领地只是一个小村子,因此尽管顶着领主的名号,但他们自己也不得不从事田间劳动。道施特姆家的院子里除过马厩之外还有羊圈,水池里似乎养着鱼,鸡和猪则任其在屋前空地上翻找食物。这一切,应该都是那位壮汉在管理的。



尽管朴素,屋子的每个角落却都被精心维护着,居住起来应该是相当舒适的。



假若是在山上筑起的要塞,那么领主一家和其家臣也不得不挤在其中生活。事实上作为领主能享受轻松生活的人,从数量上来看是极少的。



抵达宅邸后,壮汉——他似乎名叫亚尔金——将罗伦斯和赫萝带往客房。



阿玛莉艾一行看起来也还没吃过午饭,因此才让罗伦斯和赫萝在一切准备妥当前先休息片刻。



这是一间没铺地板,房梁露在外面的乡下小屋,但同样经过了仔细打扫,床铺下的稻草也是新换的。对睡惯了马车载货台的身体来说,已经称得上十分奢侈了。



「呼,总算了可以歇息了呐」



抵达宅邸后赫萝总算从马车上现了身,看到她一身修女装束,阿玛莉艾起先很惊喜,但得知只是为旅途方便才如此打扮后,她露出了愕然又失望的表情。



她的心思大概留在那所修道院里吧。



此外,出于在修道院中培育起的伦理观,她对赫萝与罗伦斯同处一室这件事也似乎有些悬念。因此罗伦斯告诉她自己将会在行商结束后和赫萝开店结婚。



尽管不是谎言,可总有种说谎一般的感觉,恐怕因为是罗伦斯自己也觉得这没有什么现实味道——以及心中『如果这样说,大概赫萝的心情就会变好一点』的期待感。



走进房间,放下行李。接着赫萝立刻倒在床上。



「大笨驴」



罗伦斯一边将行李放进柜子里,一边转头向赫萝。



「汝啊,只要是知道有女人遇见困难,不管多远都要跑去帮忙呗?」



滥好人——与之相比,花心大萝卜的语感要强得多。



「不,你听我解释啊」



罗伦斯想要辩驳,可赫萝却把脸埋在枕头里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斜眼盯着他开了口。



「住嘴」



既然说了住嘴,那就只能如此了。



罗伦斯老老实实地闭上嘴,赫萝又深深叹了口气,长袍下的尾巴啪踏啪踏地摆动着。这副表情与其说是生气,倒更像是筋疲力尽的样子。



「哈……。咱本来以为汝只是有个榆木脑袋,却没想到汝这个大笨驴,连这里的土地之主是个女人都没意识到」



得知从村长家走出的阿玛莉艾才是真正的领主时,罗伦斯着实吃了一惊。而他心中的惊讶终究还是没能瞒过赫萝。



「汝呀,真是笨得不可救药」



「来之前我确实一心想着领主是个男人」



话音刚落,赫萝立马别过了脸。



不过这并不是拒绝,而是在表达某种别的什么。



罗伦斯坐在赫萝躺着的那张床上。他还没有服输。



「我完全没有意识到,你不高兴的理由就在那里」



「……」



赫萝依旧背着脸,但头上的兽耳却转了过来。贤狼的三角形耳朵,能够轻易分辨人言真伪。



耳朵摇了摇,她才慢慢地将头转回罗伦斯面前。



「哼,汝以为咱为啥不高兴? 谅汝的胆子也没大到敢花心的地步,何况,汝的那点器量也是引不来其他女人的」



听起来是辛辣的批评,可罗伦斯光是要忍着笑就费尽全力了。



赫萝似乎是吃醋了。因为罗伦斯满心欢喜接下的差事,是去见一个从修道院被召回家中的年轻女子。明明什么都不可能发生,她却在这种奇怪的事情上担心了起来。



而罗伦斯却连自己要去见的人是女性这点都没意识到。



一番周折之后,她的台词。



实在是太可爱了。



罗伦斯朝赫萝的头伸出手去,轻抚她柔软的亚麻色长发。



「就算如此」



唯一肯直陪伴着自己的,只有心胸宽广的贤狼大人。



就算心思早已被读透,就算怎么看都是故意的,可形式还是非常重要的。



「只是,我飒爽地前去救助遇到困难的女孩,你不觉得看到这一幕也挺不错的吗?」



赫萝闭着眼睛笑了起来,被罗伦斯抚摸着的脑袋上,那堆三角形的耳朵也随之抖动。



「……大笨驴」



尽管对这次绕路挑尽了刺,她却始终没有表示强硬的反对。原因一定就在于此。



就滥好人这一点来说,赫萝实在是和自己半斤八两。罗伦斯心想。而自己若是能帮助某个人,赫萝也会为此感到骄傲。



毫不忌惮地说,她绝对觉得自己很帅气。罗伦斯在心中如此坚信。



可若是说出口来,赫萝准会用鼻子哼一声,然后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吧。尽管如此,罗伦斯还是觉得赫萝似乎在最后向自己投去了期待的眼神。而,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自己应该能得到她的奖励。



唰唰唰地摆个不停的尾巴,终于静了下来。



数瞬的沉默。



罗伦斯弯下腰想吻赫萝,却被她用双手夹住了脸。



「汝得先去洗个澡呐」



然后,用力将他推得远远的。



「……有那么厉害吗?」



罗伦斯嗅了嗅自己的衣服,但没闻到什么味道。



不过,既然公主已经发话了,自己只能遵从。



「何况,汝还有工作要做不是? 虽然听起来挺麻烦的,汝没问题吧? 在咱面前出洋相什么的,应该不至于吧?」



即便躺在载货台上,那些对话她似乎还是认真听了的。



不过这话说出来一定会惹赫萝生气,然后自己晚上就没有暖和的尾巴可以抱了。



「以你的能力大概很快就可以解决了吧」



听罗伦斯这么说,赫萝哼了一声,又抱住枕头。



「咱不是狗」



罗伦斯耸耸肩,从床上坐起来。



「要找出手摇石磨本身,倒是不怎么难的」



在路上阿玛莉艾向罗伦斯讲述了她和村民之间的争执。事情以修理村子的水车为发端,归根结底还是围绕着金钱的问题。



那座水车已经年久失修,请工匠则需要花一大笔钱。似乎水车本来状况就不怎么好,在领主交接的混乱中又没有人看管,最后终于彻底损坏了。水车虽基本上是属于土地领主的财产,可道施特姆家并没有足以自力将其复原的资金。而且这座水车的运作本来便建立在向村民征收使用费的基础上,所以阿玛莉艾听取亚尔金的建议,想到了一条理所当然的解决方案,即向村民们收缴修理费用。



但是,大多数村民都表示了反对。因为并不是每户人家都那么需要水车。修好了水车而得到方便的,总是饲养大量羊只,或拥有广阔田地的人家。



没有年轻劳力的人家,若是肯付钱使用水车自然能落得轻松。最需要这座水车的事实上则是道施特姆家——他们需要用磨好的麦子缴纳税收和地租。



此外水车使用费盈余的部分也并非是进入道施特姆家的金库,而是会被用在桥梁道路的修整上。因此先前的领主对村民们规定,任何人磨麦子时都必须使用这座水车。



可对村民们而言,这笔钱他们并不是那么愿意付。



于是从上一位领主的时代起,村民们便偷偷请石匠打出了手摇石磨,以便代替每次都要花钱的水车。



阿玛莉艾因此直接找到了村长,想通过谈判敦促村民们放弃不正当的行为。



「因为有了那个什么石磨,人们都不用水车了,这样一想取缔石磨的确是在理……。可是呐,怎么说呢」



「太认真,太刻板了」



「和汝真是不一样呐」



罗伦斯看了看赫萝,发现她正歪着脑袋笑着。



「汝知道变通,这是在夸汝」



赫萝的轻咬算是她心情转好的证据,于是罗伦斯只是耸了耸肩。



「那,汝果然是要帮那小姑娘呗?」



「是要帮。毕竟阿玛莉艾小姐是对的。不过……」



「不过?」



「你也听说了吧,水车几乎每年都要着火」



这是阿玛莉艾的说明有些难以让人理解的原因,恐怕也是村民们坚持反对的最大理由。



「有点难以置信呐」



水车建在河边,河里流着水。而且夜里也没人在周围点蜡烛,这样想来几乎不会有失火的理由。



但是在远处看到那水车时,上面的确是黑乎乎的。那不是水霉渍,而是烧焦留下的痕迹。



村里每一户房子间隔得很远,恐怕原因也是在这里。



「那片花田,夏天起了野火就会变成一片火海……咱可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



某些含有大量油分的植物的确有这种麻烦的性质。春天开花夏天结果,并靠着夏季强烈的阳光点燃果实,让种子在火烧过的原野上发芽。当然,由于其他植物早已被连根烧尽,只要这类植物结一次果,就能支配整片土地。



这个村子的不幸,就是某天有这样的一朵花偶然落地生根,并且繁盛生长。



据阿玛莉艾说,这种花在她祖父的时代还没有出现,附近区域里也只有哈迪许村才有。



「然后,虽然有河流阻止火势蔓延,但火舌终于还是会把水车烤焦,加速其劣化。而且由于以前野火曾数次烧毁村民房屋,人们砍伐了大量木材用来重建,附近的森林已经全都变成了草原」



「房屋彼此间隔得那么远,原来是为了防止全毁于一旦呐」



这里之所以人口稀少,一方面是因为供给建材的森林已经不复存在,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那些占据了村里一半土地的紫色花朵。



「为了让新水车不至于再被烧坏,就必须在夏天来临之前尽力收割那片花田里的花朵。可是农忙季节里,村民们又不肯出力」



「若是没了那水车也就不费这番功夫了,对呗?」



可是麦子不磨成粉就做不了面包,手磨又过于耗费时间。从大局来看,村民的生产力会降低,税收会减少,村里的经济也会萎靡不振。若是有了水车,这些时间就能节约下来,村民们可以耕作更多田地,也可以把剩余的作物卖到成立,换得各种生活必需品。从长远的眼光来看,水车总会对村子有好处的。



对阿玛莉艾说明这些的似乎是亚尔金,而教给亚尔金这一点的似乎是上一代的领主。上一代的领主,似乎是可以被归于明君之列的人物。



可话虽如此,正确的道理并不总会被人们接受。



「亚尔金先生大概也能靠着蛮力取缔手摇石磨,但他尽可能想避免那样做。毕竟会留下祸根。所以,才会请阿玛莉艾小姐直接出面,请求村民自发交出石磨来」



「唔,不过,就是让汝找到了那些藏起来的石磨,结果不也一样呗?」



赫萝这句话似乎是没怎么想就说出来了的。



所以罗伦斯在回答时,带上了一丝讽刺的微笑。



「并不是。亚尔金先生和阿玛莉艾小姐都会在这里一直生活下去。但是,我是个旅行商人。村里的一切灾祸,都是旅行商人给招来的。所以只要是我出主意给阿玛莉艾小姐,村民们的怨气自然也会朝着我来。然后,我离开了村子,他们也就没有谁好恨了。阿玛莉艾小姐大概是想不来这些,不过亚尔金先生似乎早就知道该如何利用这个机会了。大概正因为如此,他才会给我们准备这么好的屋子」



居无定所的旅行商人,有着居无定所的价值。他们能为村子带来需要的东西,也能将不需要的东西带离村子。而身为司掌麦田丰收的神灵,这样的对待方式赫萝应该也是有印象的。



神并非村民们的一员,丰收时可以被崇敬,歉收时可以被责备,其他所有一切人所无可奈何的事情,统统能够归咎于神。无处发泄的愤怒不能倾泻向同村的邻居,但归罪给一个局外人则无伤大雅。到最后如果没有必要,甚至连对其的崇敬都可以舍弃。



结果,便是赫萝钻进了罗伦斯的马车中。



仔细想想,自己和赫萝能够邂逅似乎就是因为这样。两个用途相似的道具,没有其他地方可放,最终被丢到了同一个地方去。



不过,罗伦斯并不认为自己的工作和命运是不幸的。



因为正是如此,他的身边才有了赫萝。



「别伤心嘛」



赫萝看起来像是有些受伤。罗伦斯苦笑着,轻轻捏了捏她娇小的鼻尖。



「现在我的马车驾台上有了一起分担重荷的人。既然如此,我还需要再奢望什么呢?」



「……大笨驴」



赫萝拨开了罗伦斯的手。可嘴上虽说着嫌弃,尾巴却摆个不停。



「不过呀,真能找到呗? 实在不行,干脆咱变成狼,顺着麦粉的味道找找那些磨盘得了」



她转向罗伦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论坏心眼,我可是不会输的」



看到罗伦斯信心十足的模样,赫萝起先愣了一下,继而咯咯咯地笑起来。



「根本就是小聪明」



「真不留情面」



罗伦斯耸了耸肩,发现赫萝偷偷用自己的食指勾住了他的指头。在这些方面,赫萝也有着出乎意料的少女一面。



所以,以绅士自居的罗伦斯又加上了一句。



「这工作算不得轻松,所以回收石磨的地方你不用跟着来也可以的」



「但咱就喜欢看你那副哭鼻子的委屈模样呀?」



「呵,正合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