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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幕(2 / 2)


因为商人真正的对话总是不存在于话语之中。



「有聊到有意思的话题吗?」



回到基曼所在的房间后,脸颊沾著墨水、埋首于羊皮纸的基曼头也没抬地问道。



「是啊。因为伊弗小姐是个能言善道的人。」



基曼振笔疾书在纸张最末端签上名字后,把纸张塞给紧跟在旁的手下,立刻著手进行下一封信件。



基曼或许是忙著在收集情报以及做事前交涉,其中也可能包含了恐吓和恳求。



一个庞大体制拥有难以估计的力量。



然而,庞大的体制一旦想改变方向,就会碰上出乎意料的困难。



「我负责仲介的交易取消了吗?」



基曼似乎是用尽全力在读信,并写下回覆。听到罗伦斯的询问后,他突然停下动作。



看得出来罗伦斯提出的问题,至少是个会让基曼动脑思考的问题。



「把面包店老板关在自己的店里,然后去那家面包店买东西;您不觉得这真的是一个非常神学性的问题吗?」



「就算没有人,只要有钱和商品,也能够交易。」



「您说得确实没错。可是,现在必须确认面包店里是不是真的摆著面包。的确,如果想要面包,只要把面包店老板放回面包店就好,但是谁知道面包店老板会不会对我们怀恨在心。当初我们就是因为听到那家面包店老板跟其他店家买了毒,才会急忙把面包店老板押回来……」



「想要知道面包店老板买毒是为了杀老鼠,还是想在面包里下毒,只有在自己亲口咬下面包的时候,才会知道答案。」



随著「唰」的一声,基曼完成了手边的签名,这时他总算看向罗伦斯说:



「或者是,发现老鼠死掉的时候。」



在看清事态之前,先把可能让局势加速恶化的危险人物关起来。这种点子或许只有习惯掌控多数人的基曼才想得出来。



基曼之所以没有为了确认事情真伪而拷问伊弗,想必是因为如果伤害了伊弗,将来可能会勒住自己的脖子。



不过,在面临复杂的事态时,想得出只要断绝问题根源就好的点子,可说是连赫萝都可能采用的万能仙丹。



「总之,那只狼似乎很喜欢您的样子,所以还是请您多加注意自身安全。当然了,我想您一定做了一定程度的自卫。」



基曼是在挖苦罗伦斯为了见伊弗一面,放话威胁过他这件事。



不过,如果现在告诉基曼,其实赫萝根本没带著对基曼不利的文件,不知道基曼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这么一想后,罗伦斯脸上也就能够很自然地浮现笑容说:「谢谢您的关心。」



「那么,送客吧。」



基曼一副彷佛在说「交谈到此结束」似的对著跑腿男子说道,然后重新提起笔写信。



男子恭敬地点头后,带著罗伦斯两人走到正面出入口。



客人前来拜访后,一定要让他们离开。



如果前来时的人数与离开时不符,就表示该处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件。



「你最好给我记住!」



彷佛被巨大门缝吐了出来似的走出外头之前,跑腿男子如此骂道。



罗伦斯还来不及回答,大门已经发出「叩」的一声关上了。



两名士兵以斜眼偷看著罗伦斯。



罗伦斯刻意一边重新竖起衣领,一边说:「守卫工作辛苦了。」



罗伦斯两人离开教会后,没有前往旅馆,而是来到专门制造小刀或马具的工匠街,并转入了某个小巷子。依工房规模不同,有的工房一星期会锻造出多达四十或五十支的小刀,就算到了距离这个城镇很远的地方,也可能看见刻上该工房名称的小刀。



罗伦斯与寇尔沉默地走在工房林立的小路上。



罗伦斯在思考事情,而寇尔好像也不想说话的样子。



如果过著穷困的旅行生活,就算不愿意,也会碰上有人死去的时候。



有的人可能会生病、饥饿、衰老,或是受伤、遇到意外。



不管怎样,这些人因此踏上死亡之旅的状况并不稀奇。



即便见识过这样的场面,寇尔到现在还是一直板著脸。想必是因为伊弗即将踏上这条路的事实太过异常,让寇尔觉得难以接受。



「你在生气啊?」



听到罗伦斯这么问道,寇尔犹豫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但最后终于一副放弃隐瞒的模样点了点头。



「我们之所以会参与这件事情,其实只是因为我和赫萝的任性。所以就算退出,也不会有人责怪我们。」



罗伦斯也向寇尔说明了会伴随危险的可能性。



然而,寇尔这回立刻摇了摇头,然后抬起头说:



「如果只要我闭上眼睛,就不会发生不合理的事情,那我愿意这么做。」



这是与罗伦斯和赫萝不同的第三种见解。



罗伦斯点点头看向前方后,寇尔也做出同样的动作。



即便如此,寇尔似乎还是难以正视现实。



「伊弗小姐……应该会……获救吧?」



就算商人很喜欢打如意算盘,还是有很多事情无法轻易给予承诺。



对于寇尔的询问,罗伦斯给了这样的答案:



「至少我是打算这么做。」



这种回答也可以说是在逃避追问,而事实上,罗伦斯也真的有那么一点想要逃避的意思。



伊弗说过自己能够获救的唯一可能性。



那就是雷诺兹用自己准备的资金,并且为了自己或北凯尔贝利益而打算购买一角鲸的时候。



唯独在这个时候,整件事才能够以一场单纯的商品买卖收场。



在那之后,想必基曼等人会像只要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绷紧全身神经屏息聆听的小偷般慢慢重新展开行动,一件一件地进行事后处理。



然而,通往唯一可能性的路上没有半盏明灯,眼前更是一片黑暗。



只要往雷诺兹的屋檐下一看,就算不是居住在凯尔贝的居民,也能够明显看出他荷包乾瘪成什么模样。



这个可能性只有千分之一,或是万分之一。



「光是铜币箱子事件……果然还是不够吗?」



铜币箱子事件是指寇尔所发现的那件事。亦即利用南下罗姆河的铜币箱子数量不同,藉此赚钱的秘密手段。



雷诺兹参与了铜币的进出口交易,并且针对相同数量的铜币,在南下河川时把箱子数量减少,等到要出口到海洋另一端时,再增加箱子数量。这已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就算采取这种手段,也只能让雷诺兹利用『照箱子数量徵收关税』的规则逃税而已。不可能让雷诺兹存到足以买下一角鲸的金额。」



「……」



寇尔微微低著头,像是在闹别扭似地慢慢陷入沉思之中。



思考一件事情时,就会看不见其他事情;罗伦斯知道这是自己的坏习惯,但看见眼前有个更明显的例子后,就会变得难以犯下这样的错误。



罗伦斯轻轻顶了一下寇尔的头,然后轻声说:



「嗯,运用智慧也是很重要的事情,但是……」



「咦?」



「首先要做的事情是保护自己。因为我们一脚踏进的洞穴,就是这么危险的地方。」



罗伦斯推了推寇尔的背,并加紧脚步,寇尔在理解罗伦斯的意思后,随即迈步跑了出去。



寇尔的个性太直率了。如果事先说明了一切,在来到这里之前,寇尔肯定会掩饰不了自己的紧张。



以工匠居住的地区来说,锻造工匠们设置工房的地区的道路算是相当宽敞。这是为了搬运工匠锻造时所用的沉重材料,而路面也铺盖得十分坚固。如果要在蜿蜒曲折、路面到处放了东西的小巷子奔跑,一定是当地居民比较熟悉巷弄的构造。



但如果是路面平整、容易奔跑的道路,就会是以旅行度日的人跑得比较快。



寇尔捞起长袍下襬,勇敢地跑著。



「别跑!你们给我站住!」



在街上经常会看见商人追赶小偷的光景,但是大白天在街上看见商人被暴徒追赶的光景,就很稀奇了。



原本全神贯注地在敲打或研磨小刀、长剑、剉刀、钉子、汤匙或锅子等物的工匠们,一脸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看。



绑匪要是被人看见面貌,那就没戏唱了。



罗伦斯与寇尔拖长著白色气息,不停穿越著工匠街,而追兵的踪影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不过,这不代表两人甩开了追兵。



追兵们肯定是想要利用地利之便,绕到罗伦斯两人前方。



寇尔像只忠诚的牧羊犬,以眼神向罗伦斯请求指示,而罗伦斯当然已经做好了安排。



「差不多快出现了吧。」



罗伦斯这么说的同时,一名矮小纤瘦的乞丐从前方的小巷里走了过来。



「啊!」



寇尔话音未毕,罗伦斯等人已经冲进了小巷子里。



乞丐一言不发地朝向小巷子深处跑去。



小巷子不同于方才一路跑来的道路,如果不是熟悉路况的人,根本无法在如此复杂的小巷子里奔跑。



罗伦斯不知道自己在复杂的小巷子里奔跑了多久。



就在额头开始浮出汗珠时,乞丐总算停下脚步望向罗伦斯。



「哎,来到这里应该没问题了呗。」



赫萝头上盖著向寇尔借来的破烂外套,虽然连她也变得喘吁吁的,但外套底下露出了脸颊泛红、看似开心的表情。



或许追人与被追的互动,能够激起赫萝的狼性也说不定。



「看样子,汝等应该见到了母狐狸呗。」



「她比想像中还要有精神。」



「那真是恭喜啊。不过……」



赫萝说著探出头,看向平常自己用来遮脸的长袍底下,确认寇尔的表情。



「看这表情,应该猜得出汝说的有精神是哪种有精神,对呗?」



纠缠在一起的线团解不开就算了,如果还不知道与什么相连的话,就是放著不去动它,也会觉得碍事,而且只会带来危险。



到了最后关头,理所当然会丢弃这样的线团。



赫萝捏著寇尔的右脸颊莞尔一笑,并且把自己的脸颊扬得比寇尔还要高。



「虽然很执著,却又很乾脆啊。」



「……你其实没有嘴巴说的那么讨厌伊弗吧。」



听到罗伦斯的话语后,赫萝别有含意地回以轻轻一笑,跟著用下巴指向北边说:



「港口那边一片混乱,就宛如烟火四起的战争一样。」



「发生了什么变化吗?」



仍然被捏著脸颊的寇尔这么发问。



虽然觉得对不起寇尔,但光是看见自己身边有个慌张不已的人,就能让罗伦斯冷静下来。



当事态不断演变时,就算再怎么焦急难耐、就算再怎么如坐针毡,也只能耐心等待,否则就会错过最佳机会。



不过,一旦发现了最佳机会,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也必须牢牢抓住。



罗伦斯点点头催促赫萝继续说下去。



「昨晚驼背驼得那么厉害的那个……叫什么雷诺兹的家伙,真是个了不起的演员。那家伙抬头挺胸,好不威风地来到了这边。一路遭受虐待过来的人很强悍,因为他们只要把自己受过的遭遇施加于对方就好。」



「他来交涉啊?还来到南凯尔贝?」



「那家伙吵著说既然自己是客人,就应该让客人看商品。虽然咱对这边的家伙没什么恨意,但看见那些家伙慌张失措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罗伦斯忍不住与寇尔对看一眼。



既然雷诺兹吵著要看商品,当然猜得出来他们接下来会前往何处。



「凭汝等的耳力,果然听不到啊。那些人的所在地,就在从这里算起,隔了三条街的地方。」



「这表示雷诺兹真的带了钱来吗?」



赫萝微微倾著头,寇尔则是不管赫萝怎么对待他,都是看著远方在深思。



寇尔的表情变得扭曲,几乎在这同时,罗伦斯脑中也闪过一个念头。



「雷诺兹先生有钱吗?」



寇尔抢先一步开口问道。赫萝在昏暗小巷子里一边四处转动耳朵,一边回答说:



「刚才那些家伙还互相大声吆喝。一方吵著要看商品,另一方则是吵著要看钱,在那边吵来吵去的。这边的家伙们之所以会真的采取行动,是因为那个叫什么雷诺兹的家伙答应要让他们看钱。」



「罗伦斯先生……」



「喔,可是……怎么会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赫萝发出咯咯笑声,肩膀还不停地晃动著。



这表示赫萝放弃了思考。



那模样彷佛在强调「永远都是男人必须去解救被抓走的女人」似的。



「雷诺兹怎么可能有钱。就算他以再快的速度取得协助,也需要花费时间搬运现金。雷诺兹果然一直藏著钱吗?」



倘若如此,就没办法明白雷诺兹为何会一直忍到这场骚动发生,才打算把钱掏出来。



那些以基曼等人为首、独断专行的人们,可能会使得事态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而且,在追查狼骨传言的过程中,罗伦斯也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大量现金就像一个拥有庞大身躯的巨人。



如果巨人移动了,不可能没有人发现。



要怎么做才能不被任何人发现,偷偷地存到足以买下一角鲸的现金呢?



城镇商人有多么阴险,罗伦斯早已有了切身体验。



他们监视港口的状况,对于什么人每天交易多少种、多少数量的商品,几乎都瞭若指掌。商品是拥有实体的东西,而拥有实体的东西一定会被人看见。



基曼等人会判断雷诺兹没有钱,就表示事实肯定是如此。



「咱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想要掌握到事实很简单。」



赫萝轻轻伸展身子后,做了一次深呼吸。



她一副怀念过去似的模样,眯起眼睛看向不知何方,而她视线的尽头肯定发现了雷诺兹等人的身影。



「有新动静。那些家伙应该是打算前往教会。」



「为什么?他为什么有钱?到底是谁的钱?」



基曼和伊弗都在教会里。



当提著钱箱的雷诺兹等人大举闯进教会时,究竟会上演一出什么样的喜剧呢?



不管是什么钱,钱就是钱;这句话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状况都适用。



这些钱是什么钱?从什么地方来?属于什么人?属于什么性质?这些都非常重要。



基曼等人肯定也陷入了恐慌。



那些准备湮灭证据的属下们,此刻肯定就像准备从即将沉船的船上逃跑的老鼠一样,抱著重要信件从后门逃跑出去。



如果伊弗被关在地下室的事实被发现,谁会最感到困扰呢?



不用说也知道是基曼,以及他的上司迪达行长。



雷诺兹不可能没发现伊弗与基曼的密约。



而且,雷诺兹也是提供北凯尔贝地主们建言的中心人物,所以肯定也掌握到了伊弗忽然消失的情报。



有了这么多情报后,只要稍微动脑思考一下,就能够立刻猜出伊弗在哪里。



接下来,雷诺兹只要选择要让对方掉进什么样的陷阱就好了。



被逼得只能防守的基曼等人当然只能选择逃跑。



伊弗现在肯定也被拉出地下室,被迫在小巷子里奔跑吧。



然而,除了己方之外,一定也有人会派出密探,也会四处派人监视。会有几个家伙像瞎了眼一样,没发现如基曼和伊弗这般重要的人物呢?



如果逃跑时被发现,就更难找藉口了。



所谓四面楚歌,就是指这样的状况。



「罗伦斯先生,这样下去伊弗小姐会有危险!」



寇尔抓住罗伦斯的肩膀,大声哀叫著。



基曼等人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们已经没办法确认雷诺兹带来的钱是谁的钱。



这么一来,基曼为了保住自身性命,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答案非常简单。



基曼只要与口径依旧一致的人们团结起来就好。



这时候伊弗可能也在其中吗?这样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



「有三条路可走。」



小得如豆子般的火把火焰闪过小巷子前方。忌讳被尊称为神明、寄宿在麦子之中的狼之化身眯起眼睛,她看向火把的火焰说道:



「一条路是放弃。一条路是求助于咱。另一条路是……」



「抱著碰运气的想法去教会看看。」



赫萝的表情化为不带笑意的笑脸。



「去了之后……您打算怎么做呢?」



「有些事情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情况危急的时候,诡辩是最有用的东西。既然没办法证明是不是事实,现场能提出最让人无法反驳的意见的人,就是赢家。」



「只要说服得了叫什么基曼的人,或许能够救母狐狸一命。」



寇尔的眼睛眨也不眨,来回看著赫萝与罗伦斯,想必是直觉告诉他这是一场他根本不想看的戏码。



「真的有这个可能性吗?」



罗伦斯不敢直视寇尔的眼睛。



随著年龄增长,别说是学会敷衍他人,就连敷衍自己也会。



「就算没有,也要设法让它有。」



「那是不可能的!」



「并非所有难题,都找得到令人满意的答案。」



听到赫萝这么一句话,寇尔的眼睛像融化了似的涌出泪水。



「那么、那么,只要赫萝小姐──」



「在聚集了那么多人的情况下跳进去,能保证每个人都平安无事吗?」



罗伦斯尽量以压抑的语调对著赫萝说道。



听到罗伦斯的话语后,赫萝轻轻搔了搔脸颊,然后歪著头说:



「如果撞破那片彩色玻璃,那栋建筑物也不会崩塌的话。或者是……」



罗伦斯想起朝向天际高高耸立的钟塔。



东西堆得越高,就越容易失去稳定性,就像堆积木或叠砖块一样。



万一建筑物崩塌了,就算赫萝再怎么厉害,也无法保证一定能够平安无事。更重要的是,到时候会有很多人被压在瓦砾堆底下。



话虽这么说,如果从正门入口处跳进去,又必须面对成排的无数长枪。



赫萝并非神明。



她做不出只有神明才做得到的事。



「如果趁现在,咱们几个想要逃跑,应该还不成问题呗。汝的族群里面也会有好家伙跟坏家伙,并非所有人都是敌人呗?」



赌上这样的可能性当然也是一种选择。



基曼的企图一旦曝了光,大家怎么看也会认为基曼是主犯。



罗伦斯只是无法违背基曼,被迫听命的可怜旅行商人。



到时候应该会有同伴这么袒护罗伦斯才对。



「……」



寇尔一副垂头丧气的失望模样,连眼泪也没擦地垂著头。



为了解救村落,寇尔只身踏上前往南方的旅途。



除了个性必须坚强,还得拥有更多的体贴,才能一直保持这样的决心。



伊弗之所以会以感到刺眼似的模样凝视寇尔,还温柔地待他,一定是寇尔的光芒温暖了她。



「就算选择再多,结果也永远只会有一个。」



「既然如此,就只能挑选结果,而不是挑选选项,是呗?」



旅途中一定会遇到很多像是必须舍弃行李、舍弃赚钱机会,或是必须拋弃同伴或恰巧路过的受伤者等状况。



有时候会遭人从后方拉扯头发,有时候则会遭人拉住衣角不放。



就这点来说,伊弗会是哪种反应呢?



罗伦斯想起伊弗说自己困了,然后很乾脆地躺下来睡觉的身影。



伊弗应该早就隐约预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无论任何时候,选择总是无限的。



然而,结果大多只会有一个。



逆转剧本来就不是那么经常上演的戏码。



正因为合乎道理的结果难以颠覆,所以逆转剧才会那么罕见。



「要是雷诺兹有进出口金币,状况就不一样了。」



「嗯?」



「如果用了寇尔发现的方法,或许能够累积到相当多的资产。」



在风雪满天的山中遇到狼群袭击时,罗伦斯曾经丢下扭伤脚的同伴,冲进樵夫的小屋里。



那天晚上大家都无法保持沉默,尽管没有酒可喝,还是红著脸颊不停说话。



「关税顶多只有该商品价格的两成到三成金额。话虽如此,如果是一箱金币的两成,金额还是很吓人。不过,如果是金币,一定会比铜币更严格控管才对。所以不管怎样,都不可能使用寇尔发现的方法。」



罗伦斯抱著寇尔的肩膀,并以眼神催促赫萝后,走了出去。



如果想要逃跑,就必须趁一片混乱的这个时候。



「嗯。要是寇尔小鬼发现的手段是反过来的,那就好了吶。」



「反过来?」



听到罗伦斯问道,赫萝一边跨过靠在墙壁上的木棒,一边应了一声。



「收到六十箱,然后送出五十八箱。要是得到两箱装满整只箱子的铜币,就赚大钱了呗?」



「嗯,是这样没错……或者是说,收到六十箱,然后送出六十箱。」



「这样哪有差别?」



「是吗?南下河川时在箱子里塞很多铜币,但送出去时就少装一些铜币,然后利用这样的方法把差额收进自己的荷包里。这么一来,每次就能够得到比两箱数量再多出一些的利益。不过,这样的交易是建立在河川上游的德堡商行不得不亏损的前提下就是了。」



从事这种交易有什么好处?



就在罗伦斯这么想的瞬间──



「咦?」



寇尔惊呼一声,抬起了头。



罗伦斯之所以没有因为寇尔突然的举动而感到吃惊,是因为他的思绪也掉进了奇怪的地方。



「我刚刚好像说了什么很奇怪的话喔?」



只有赫萝一脸愕然,来回看著眼前的两个男人。



罗伦斯回想著自己的发言。



他拚命地回想。



对雷诺兹而言,进出口铜币的策略应该只能够带来少许利益才对。



只有在德堡商行或温菲尔王国的客户严重亏损的时候,雷诺兹才可能得到庞大的利益。



「铜币这个商品的绝对数量是不会改变的。会变的只有装铜币的箱子数量、关税,还有……还有?」



罗伦斯说不出卡在喉咙的最后一句话。



明明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自己却不知道的这种感觉,让罗伦斯感到不耐烦。



寇尔一副像有鱼骨头卡在喉咙似的模样,不停发出乾呕声。



当罗伦斯察觉到寇尔是因为太慌张而说不出话来时,解答也如闪电般在脑中爆发。



「是货款!既然商品铜币不能反过来,只要把货款反过来就可以了!这样德堡商行并不会有所困扰。因为──」



「只要所有计算在最后是一致的,就不会有问题。对啊,不会有问题的!只要想想雷诺兹从罗姆河上游接到了什么命令,一切就真相大白了!这么一来就能够解释雷诺兹为什么拥有巨额资金,也找得到他迟迟不用这笔资金的理由。理由是存在的!」



罗伦斯三人在凯尔贝看到、听到的所有事情,全串联成了一条线索。



这条线索不但能够说明雷诺兹为何能够在短期间内,筹到足以买下一角鲸的资金,还能够说明之前质疑的所有问题点。



资金确实是雷诺兹的。



就算雷诺兹背后有金主,那也是身在远处、根本料也料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情的人们。



这些人会在所有事情都落幕后,才获知消息,也正因为如此,雷诺兹才会朝向教会进军。



只要找到了光明正大的理由,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大多值得原谅。



而且,如果能藉此大捞一笔,那更是大功一件。



明明不觉得有趣,罗伦斯的嘴角却无法克制地往上扬起。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著雷诺兹把利益带走!



一切都来到双手触碰得到的范围了。



伸手的机会只有这个瞬间!



「走了!」



说著,罗伦斯跑了出去。这时──



「喂,你在做什么──」



在罗伦斯回过头大声吆喝的同时──



「咱不去。」



赫萝伫在原地,脸上挂著笑容说道。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说什么?没问题的,这不是我们的一厢情愿,而是确实合乎道理的想法!」



听到罗伦斯的话语后,赫萝摇了摇头说:「咱不是这个意思。」



「那……」



罗伦斯没有继续说出「是什么意思」。



「咱不想看见汝在其他雌性面前表现的样子。」



赫萝一边像个少女一样难为情地笑著说道,一边吐出舌头。



真不知道赫萝在哪里学会这样的举动。



罗伦斯只能笑出来。



他不但只能笑,也知道赫萝是刻意要逗他笑。



「真是被你打败了,我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嗯。这样汝就可以丢下咱跑去了呗?」



罗伦斯闭上眼睛,然后用力吸了口气。



伊弗说过的话意义深重。



回来接赫萝时,只带著花束是不够的。



「寇尔。」



「是,请放心交给我。」



寇尔还挂著泪痕的脸上露出笑容,那是发自内心的笑脸。



看见寇尔用力握住赫萝的手,罗伦斯没有忌妒,反而感到安心。除了寇尔之外,没有人能够让罗伦斯有这般感受了。



「呵。换成这样也不错吶。」



赫萝笑著说道,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喏,快去呗。虽然那些家伙像参加祭典的游行一样走得慢吞吞的,但也快到了呗。」



听出赫萝话中的意思后,罗伦斯转身跑了出去。



罗伦斯当然知道在黑暗小巷子里回头,是多么危险的行为。



然而,他还是回过了头。



罗伦斯看见赫萝与寇尔一起挥著手。



只要能够看到这一瞬间的景象,就足够了。



这么想著的罗伦斯跑了起来。



他毫不停歇地朝著教会跑去。



从小巷子冲出教会前方后,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异样的热闹光景。



夜幕垂下后,只要是规规矩矩的镇民,都会在家中享受晚餐。



只有商人们知道教会接下来即将上演什么好戏。而这些商人们尽管个个受到好奇心煽动,但为了避免事后惹上麻烦,还是围在远处观察事态演变。



这时,教会前方的人墙围成扇形,他们清出大片的空间,等待著雷诺兹一行人的到来。



用暴风雨前的宁静来形容这片光景,真是再恰当也不过了。



在这股宁静之中,罗伦斯越过宽敞的走道,准备直接冲进教会里。



「……」



一时之间,不论是士兵们还是身为观众的商人们,似乎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或许以为罗伦斯是雷诺兹派来的正式使者。



所有人只是把视线投向奔跑中的罗伦斯,没有人采取行动,直到罗伦斯冲进教会后,后方总算传来一名士兵怒骂的声音。



罗伦斯当然不可能停下脚步。



在为了迎接雷诺兹等人而大门敞开的教会里,罗伦斯毫不犹豫地向右转后,朝向回廊最深处奔去。



挂在墙上的烛光照明下,可看见回廊深处有零零散散的掉落物,那些想必是搬运途中掉落的信纸。



看见基曼所在的房间房门半开,罗伦斯毫不犹豫地打开房门后,发现房内不见任何人。



罗伦斯这时之所以有种脚步没踩稳般的感觉,是因为眼前的光景告诉他事态进展得太快了。



──一定要赶上!



罗伦斯在心中这么吶喊,并再次跑了出去,跟著来到通往地下室的阶梯前方。



地下室里流泻出灯光。



虽然这代表著地下室里有人,但安静得令人害怕。



罗伦斯抱著祈祷之心走下阶梯。



然后,或许是听到了脚步声,那名男子从下方走了上来。



看见那名男子的衣服沾著血迹,罗伦斯感觉到颈部的寒毛竖起。



「你、你这小子──」



对方的身材矮小、阶梯陡斜,加上罗伦斯的位置在上方,这一切都发挥了作用。



罗伦斯的指尖陷入了男子的脸,男子头部撞上墙壁发出闷响后,就这么沿著墙壁滑落,最后坐倒在地。



不知不觉中,罗伦斯手中已经握著银制小刀。



罗伦斯继续奔跑,跟著用力撞开铁门,冲进地下室。



地下室里的光景呈现在罗伦斯眼前。



罗伦斯使出全身力量大喊:



「请等一下!」



现场除了一人之外,所有人都惊讶地缩起身子。



基曼先回过头后,负责监视的男子接著看了过来。



男子粗壮的手臂里,露出伊弗空洞的表情。



或许是为了防止伊弗挣扎,男子将伊弗的双手反绑在后方,也绑住了双脚。



男子之所以没有选择以砍头的方式杀害伊弗,想必是担心事后的血迹处理。



「请等一下!没有必要这么做!」



罗伦斯发现男子的视线移向基曼,并开始放松手臂力量。



伊弗还没死。



罗伦斯做出这个判断的同时──



脸上失去表情的基曼甩动一头乱发,扑向罗伦斯。



「是谁给的点子?是跟谁拿的钱?快说啊!旅行商人!」



身上找不到一丝冷静的基曼揪住了罗伦斯的胸口,罗伦斯望向他伸出的手,看见基曼的大拇指指甲变得破裂不堪。



这样的基曼已不是罗伦斯的对手。



罗伦斯压低上半身,在全力奔来的基曼扑上来的瞬间,用两手抱住基曼的腰部,然后用力扭转基曼的身躯。



一时之间基曼肯定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咕!」



发出如青蛙被辗碎时的叫声后,基曼在罗伦斯身下无力地挣扎。



「请放开伊弗小姐!马上!」



罗伦斯骑在基曼身上,用小刀顶著基曼的喉咙说道。



男子对伊弗并非心怀恨意,也不是不习惯处理这类事情的人。



接下来就要看男子如何斟酌自身的损益了。看见罗伦斯的视线片刻不离地停留在基曼身上,男子似乎认定大势已去。



罗伦斯在视线角落看见男子松开手臂,并轻轻举高双手。



「还有呼吸吗?」



听到罗伦斯的询问后,男子给了「她只是刚刚晕过去而已」的回答。



一个熟悉如何勒人脖子的人,知道在让对方失去意识后,就能轻易地勒死对方。至于被勒住脖子的人能够撑多久,就必须看个人的体力了。



「区区……一个旅行商人……」



可能是意识跟上了现实的脚步,也可能是在背部受到强烈撞击后,暂时无法呼吸的症状总算消除,基曼看似痛苦地说道,然后只张开一只眼睛瞪向罗伦斯。



「只要伊弗小姐还活著,我就跟您分享一个好消息。」



「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子拍了拍伊弗的脸颊后,随即传来短短一声呻吟。



伊弗没有死。得知曾经试图杀害自己的人还活著,能够打从心底感到高兴的事实,让罗伦斯感到不可思议极了。



想必是听见了远方传来大群人走进教会的声音,基曼依旧是一脸痛苦。这里会不会被人发现,伊弗会不会被拉到雷诺兹面前,已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钱是雷诺兹先生自己准备的。」



「那怎么可能!」



尽管喉咙被人用小刀顶住,基曼还是险些挺起身子。



可见罗伦斯说出的事实有多么让人难以置信。



不过,雷诺兹确实是自己准备了资金。



这是唯一的可能。



「我是个旅行商人,光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行动,就够我忙的了。因为我与雷诺兹先生的利害关系对立,所以不能让他带走利益。」



基曼露出讶异的神情。



罗伦斯能够明白基曼无法理解的原因。



这时罗伦斯第一次从基曼身上挪开视线,转而看向伊弗。



「……你……发现了什么……」



沙哑的声音传来,声音的主人是在男子搀扶下挺起身子的伊弗。



一个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人,刚开口竟然就是这么一句话。



「当初我是为了追查狼骨传言,才来到这个城镇。」



罗伦斯将察觉到的事情全盘托出。



凭基曼和伊弗的才能,一定能比罗伦斯更加确信整件事情的真伪。



这时──



「罗伦斯先生,请您让开。」



基曼看著天花板,静静地说道。



伊弗脸上也浮现淡淡笑容。



罗伦斯之所以乖乖照办,当然是因为基曼与伊弗是才能远高于他的商人。



「能成功吗?」



罗伦斯收起小刀问道,基曼一边站起身子,一边咳嗽,然后抚顺头发,并重新竖起衣领。



「当然一定要成功。」



说著,基曼把视线移向方才打算夺走对方性命的对象,若无其事地这么说:



「不过,前提是她必须不背叛我们就是了。」



「怎么会呢!毕竟好像又有赚钱的机会嘛。」



伊弗一边反覆做出张开又握住拳头的动作,一边刻意地摸著自己的脖子。



「虽然我好像觉得神明的脸跟爷爷有点像,但还是下次再确认好了。」



「也要先赚到去天国的旅费嘛。」



一旦采取行动,基曼他们的效率可是高得惊人。



罗伦斯之所以觉得他们可靠,是因为体验过他们的力量箭头朝向自己时的恐惧。



伊弗就像个在教会复活的人一样,用虔敬的语调开口说道:



「啊~商人真是一群脑袋有问题、罪孽深重的人。」



奇妙的一群人走进了教会。



在雷诺兹的带头下,恭恭敬敬地抱著像是钱箱的人们,接二连三地排队涌入。



虽然这简直像新娘子带了嫁妆前来,但雷诺兹带进神圣教会里的不是嫁妆,而是金光闪闪、彷佛想与神之威光对抗似的金币。



以箱子的大小来看,每只箱子大概装了一百枚金币。



目测计算后,共有十五只箱子。



祭坛前方摆放著一角鲸,而这些箱子就怕别人没看见似的,被堆放在一角鲸的正前方。雷诺兹则趾高气昂地站在箱子前方。



既然雷诺兹站上了只有主教或祭司能够站立的位置上,就表示坐在一般信徒座位四周的,是南凯尔贝的有力者们。



以进行交易来说,凭这些大商人的能耐,从事金额达千枚金币的交易并不稀奇。



然而,如果是现金交易,状况就不同了。



商人们会以口头约定或在羊皮纸上进行交易,是因为现金是如宝石般珍贵且稀少的存在。



因此,企图囤积大量现金时,肯定会有人察觉;而如果是收集金币,兑换商们的帐簿上不可能没有留下记录。说不定当中还会有人在朦胧烛光的照射下,坐在椅子上向神明祈祷。



雷诺兹的奇袭可说相当完美。



「好了,我已经配合您们的要求带来了金币!这里是神明所在的神圣之地!一定要遵守约定才行!」



凸起的腹部、松弛的脸颊。



坐在散发出荒郊气氛的商行时,这两样象徵让雷诺兹显得穷酸,没想到换了场地和立场后,却反而让他散发出如此巨大的威严。



雷诺兹彷佛在表演毕生大戏似的嘹亮声音,此时也显得气势十足。



「我以珍商行第二代主人的身分,在此宣布进行将在商行历史留下记录的交易!」



可能是被雷诺兹的声音吓到,也可能是受到紧张气氛的影响,一角鲸在棺木里动了一下身子,水花溅起的声音随之响起。



圣堂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罗伦斯从设在回廊上的门缝挪开视线,回到流泻出烛光的房间。



雷诺兹率领的一行人抵达教会后,一名自称是迪达行长属下的男子立刻前来寻找基曼等人,但基曼毫不畏怯地赶走了男子。



如果接下来的计画失败,基曼不管怎样都必须负起责任,而成功的话,迪达行长也只能保持沉默。



不过,罗伦斯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因为基曼与伊弗两人正一起在制作用来攻击雷诺兹的武器。



一个商人一旦与这两人为敌,还有可能平安无事吗?



想到在祭坛前方意气风发的雷诺兹,罗伦斯还是不禁有些为他感到心痛。



「我能想得到的,大概就是这些了吧。」



「就算加上关税、运费,再加上遮口费,也差不多是这个金额吧。我曾经看过德堡商行的店面,以这般规模的金额来说,德堡商行应该藏得住吧。」



基曼精通于羊皮纸上变动的文字和数字,伊弗则是掌握了所有的管道,只要经过这两人的分析,一家商行做了哪些交易根本无所遁形。



对于用马车载著货物进行买卖的旅行商人来说,这样的光景实在是太恐怖了。



「罗伦斯先生,圣堂那边的状况如何?」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虽然雷诺兹先生摆出咄咄逼人的态度,一再地催促对方,但南凯尔贝当然不可能立刻给予答覆。应该会拖上一阵子时间吧。」



罗伦斯没有参加两人的作战会议,而是当个负责报告的手下。



虽然如此,罗伦斯却没有因此感到不开心,这连他自己都觉得很不思议。



「那么,就趁这个机会行动吧。」



基曼这么做出决定后,伊弗点了点头,而罗伦斯当然也点了点头。



伊弗与基曼想要独占一角鲸的计画,恐怕已经无法继续进行下去。



即便如此,还是有办法从中获益。



简单来说,就是让伊弗与基曼原本打算互分利益的一角鲸交易,加入雷诺兹这个第三者。



至于雷诺兹的参与是任意,还是强制,不用说也知道答案是什么。



「喏!这是你最后一件任务。」



由于等不及墨水变乾,羊皮纸上洒了沙子。伊弗卷起羊皮纸后,递给罗伦斯说道。



听到伊弗轻浮的语调,基曼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笑了笑。



伊弗脸上没有浮现笑容,而罗伦斯觉得自己能够明白她没笑的原因。



只是,罗伦斯没想到从伊弗手中收下羊皮纸时,伊弗会亲口说出原因:



「其实我是想在河上跟你见面的。」



「……我比较喜欢在阳光底下送你出发。毕竟你是在交易上打败了我的劲敌啊。」



伊弗眯起了眼睛,没有再多说什么。



至于一旁的基曼,似乎明白如果继续进行原本的一角鲸交易,会招致什么样的结果。



他一边露出苦笑,一边一副感到疲惫的模样歪著头。



「那么,请稍候一下。」



罗伦斯留下这么一句话走出去后,看见跑腿男子站在基曼等人聚集、设在回廊上的房门口。跑腿男子依旧用带有恨意的目光瞪了罗伦斯一眼。



罗伦斯事后听说了跑腿男子衣服上的血迹,是在捆绑伊弗时被踢了鼻子而留下的血迹。



尽管如此,罗伦斯还是忍不住露出做生意用的笑脸回应男子。罗伦斯告诉自己一定是与男子天生个性不和,随即便沿著回廊走去。



回廊上的各处烛光底下,都有几个人聚在一起低声谈论著各种事情。



这些人不知道是临到此时还有什么企图,还是纯粹互相在协议今后该如何安排。



不管这些人的目的为何,在教会庄严圣堂里进行的仪式化行为,都将因为罗伦斯手上拿的羊皮纸而完全颠覆。这样的事实让罗伦斯很自然地高高挺起了胸膛。



此刻的主角是罗伦斯。



罗伦斯向站在最接近祭坛的房门前守卫的士兵说明事由,然后走进圣堂。正因为自觉是主角,他这时才会很自然地弓起背部,露出奇特的表情。



圣堂里被莫名的喧闹声笼罩著,全场只有雷诺兹一人露出无畏的笑容,斜眼看著这般光景。



「雷诺兹先生。」



罗伦斯钻过人墙来到祭坛前方后,出声呼喊著雷诺兹。



雷诺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与罗伦斯的关系。



即便如此,回头看向罗伦斯的雷诺兹,还是装出一副遇到老朋友的开心模样,露出夸张的笑容说:



「这真是太教人惊讶了!您怎么会来到这里呢?」



雷诺兹的表演水准也是一流的。



他确实不是用普通方法就能够应付的商人。



「喔,是这样子的,有位小姐托我带信给您。」



雷诺兹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就明白了是伊弗写的信。



「这样啊……」



接著,雷诺兹脸上迅速化为与烛光相衬、欲望薰心的丑陋表情。或许雷诺兹是觉得自己这下子能够省下麻烦。因为他应该会需要与伊弗合作,才能方便运用其资金。



「听说是交易的提议。」



罗伦斯递出怀里的羊皮纸后,雷诺兹展露灿烂不已的笑容。



很明显地,在现在这样的状况下,雷诺兹能够随意利用伊弗。



雷诺兹像个准备拆开情书的少年一样,迫不及待地拆开羊皮纸。



然后,罗伦斯看见了雷诺兹看了羊皮纸内容的表情,并且为自己没有暗自窃笑而感到骄傲。



「听说雷诺兹先生您好像从事很多商品的买卖,所以她非常希望能够有机会为您整理帐簿。届时我所隶属的公会也会为您安排查帐专家。」



「……啊……啊……」



「我知道您有买卖铜币,也掌握到了证据。您向德堡商行采购五十八箱的铜币,然后送六十箱到温菲尔王国。刚开始我还以为您是为了逃避关税呢。」



罗伦斯每在雷诺兹耳边低语一句,雷诺兹脸上的汗珠就随之一滴滴滑落。



那模样就像因为罗伦斯的气息太热,而快要溶化的蜡像。



「您并不是利用逃避关税的方式来赚小钱,而是与德堡商行合作,把大量资金移动到河川下游来。」



依铜币的放置方式不同,装进箱子里的铜币数量就会有所变化。



雷诺兹采用的秘密资金移动法就是利用了这种小伎俩。



「您向温菲尔王国收取六十箱的货款后,再支付五十八箱的货款给德堡商行。如果只针对各别的交易来看,这些交易在帐簿上确实完全成立。不过,箱子里装的铜币数量与支付金额是否吻合,若是光看帐簿,是无法得知的。」



脸色变得如白纸般苍白的雷诺兹,只转动瞪大的眼睛看向罗伦斯。



「不过,把进出口拿来比较看看后,就会发现每次的两箱差额都留在珍商行,没错吧?然后,这样的方法也能够应用在其他很多交易上。」



这是寇尔告诉罗伦斯这个谜底时,罗伦斯说过的话。



因为这个方法能够用在太多商品上,所以人们才会怀疑他人是否使用了这样的方法。



就像世上有太多蠢蠢欲动的人,所以人们不会觉得只有自己是主角一样。



「好比说铜块、铅块、锡块、黄铜或是这些材料的加工品,只要是规格相同的圆形物,都能够应用。听说乐耶夫地区是资源丰富的矿山,一定采得到各式各样的矿物吧。」



「不……不是啊。」



「您是想说如果只是暗地里移动资金,就不会有问题吗?不,应该不是这么回事吧?还是需要请我们商行的人去一趟德堡商行呢?当我发现您在进行不法交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怀疑您在逃避关税。因为税金这东西真的太重要了。那么,如果德堡商行不想缴税的话,您说会发生什么事呢?」



雷诺兹的脸像小孩子起痉挛似的发起抖来。



一石二鸟。



想出这个点子的人肯定曾经这么说过。



「德堡商行也可以利用与您的交易来逃税。与珍商行每进行一次铜币交易,德堡商行的帐簿上就会丧失两箱铜币的利益。如果没有获利,当然不会被课税。那么──」



就在罗伦斯停顿下来,用力咳了一声的瞬间──



「你想怎样?你要多少钱?说说看啊,你的目的是什么?」



尽管失去了冷静,雷诺兹似乎还懂得不能大声说话的分寸。



为了让雷诺兹恢复冷静,罗伦斯把手搭在他肩上,露出可掬的笑容说:



「我只是个手下而已。这方面的交涉……」



然后,罗伦斯稍微回过头,他一边看向人墙后方的回廊出入口,一边说:



「请与那边的人讨论。」



「……」



雷诺兹之所以没有当场瘫软下来,或许是凭著他仅存的一点点虚荣心。



如果对方是能够怀柔或收买的对象,那事情还好办。



然而,在通往回廊的出入口等待著雷诺兹的,是甚至有办法以笑脸杀死人的守财奴。



「那么,我先告辞了。因为我只是一个来收集狼骨情报的旅行商人而已。」



罗伦斯留下这句话后,转过身子走了出去。



穿过基曼与伊弗之间时,罗伦斯与两人轻轻握了手。



凭这两人的能耐,肯定能好好修理雷诺兹一顿。



他走在微暗的回廊上,穿过露出奇妙表情聊著天的商人们。



罗伦斯不是英雄。



也不是伟大的商人。



他没办法站上舞台正面,也没有能够随意操控的人脉。



走出教会正门口来到外面后,罗伦斯发现天色已全黑,身后的火把照出了长长的影子。



他回头一看,看见教会这栋威风凛凛的建筑物在底下的光线烘托下,居然显得有些恐怖。



罗伦斯走下石阶,混进前来观看教会骚动的人墙之中后,继续往前走去。



他不确定自己要寻找的人是否就在那里。



尽管如此,他还是决定要去。



那是一栋外观一点也不特别的建筑物。



罗伦斯穿过敞开的大门走进建筑物后,爬上有些嘎吱作响的阶梯来到三楼。



虽然眼睛还没适应黑暗,所以走廊显得有些昏暗,但还是勉强看得见房门的位置。



罗伦斯站到房门前,缓缓敲了两次门。



门后传来动静后,房门立刻打了开来。



烛光和食物的香味随之流泻出来。



这是独自到处行商旅行时从未有的经验。



这几天的日子真是忙得团团转。



即便如此,罗伦斯还是面带笑容地这么说:



「我回来了!」



赫萝与寇尔则是这么回答:



「欢迎回来!」



然后,房门慢慢地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