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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倒映在水洼里的天空(1 / 2)



—— 无论你身处在什么样的痛苦之中,我都一定会救你出来。







从昨天傍晚开始下、于窗上打了整晚的雨,在太阳升起时完全停了。只剩下到处都是的水洼和行道树上反射朝阳的水滴,能让人感受到昨晚那场雨残存的痕迹。



我在放晴的清爽气息中朝学校走去。低着头的世界因被头发围绕而显得微暗,给我一股安心感。



我一言不发地挪动双足,走到学校的围墙边时,便听见从校门那边传来「早安!」的明亮声音。



声音传入耳中的瞬间,我的身体咚地一下沉重起来。看来今天正在进行一个月一次的「晨间问好活动」。



这是个召集学生会成员与各班班长,对来上学的学生打招呼的活动。目的听说是为了让学校里的气氛活泼点,还有防止学生乱了规矩。尽管觉得这是件好事,不过几十个学生老师一个个笑意盈盈对我打招呼,对我这样的人来说,除了痛苦之外再无其他感受。



「早安 —— !」



「早安 —— !」



四周到处都是和我完全相反,明亮、有朝气、散发着愉快氛围的学生。他们一如往常的带着笑容,一起对我打招呼。而且,今天的声音甚至比平常更大声,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看不出是一大清早的灿烂笑容,感觉上距离也比较近。



时序已经进入三月,大概因为这是本学年度最后一次的问好活动,所以大家特别有干劲。



不能不回礼,这种时候也无法一直低着头。虽然我每次都觉得很不舒服,但像他们那样的人,一定一辈子都不会懂我的心情吧?



我若无其事地用手挡住有胎记的右脸,微微往左偏头,用头发遮盖藏不住的部分。尽管想过平常干脆戴口罩挡住脸就好,可又不想被周围的人发现我会在意胎记就放弃了。虽然知道是自己的问题,但想到其他人或许会冒出「长这么丑好可怜」的想法,就没法付诸实行。想到自己居然还有不想被同情的心情,就觉得十分好笑。



一走进人堆里,打招呼的声音接连而来。我一边为了避免和耀眼的人目光相接而不自然的挪开视线,一边回应「早安」。就算我的说话声小到会被淹没在周围的声音里,可还是没有不回应、无视他们的勇气。



终于穿过校门周边的人群,挺过如波浪般从左右源源不绝拍打过来的「早安」攻击后,我累得就像上完了一整天的课。不让人看见胎记、不抬头说话,是相当花力气的事。即便知道没人对我感兴趣、没人在看我,我还是没办法堂堂正正、抬头挺胸的行走。



换了鞋,我走进教室,在位置上落座。把教学用品移到抽屉里,一边看小说,一边心无旁骛等导师来开始晨间班会。



就在我低着头的期间班会结束,开始上课,到下课时间,然后再开始上课。换教室的时候也好、吃午餐的时候也好,我都不跟别人说话,也没人来找我说话。虽然周遭的人都各自成群,到了休息时间就开心的聚在一起聊天,但我就一个人,跟谁都不亲近,也不属于哪个小圈圈。进高中之后大概一年,一直都是这样。我想即使升上了二年级或三年级,都不会有所改变。



在这个教室里,我就是空气。不,比空气还不如。因为,空气对生物而言是「不可或缺的」,要是没了空气就无法呼吸。但我对大家而言是「没用的」。完全没有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所以我每天在教室总是低着头、放轻呼吸、试图缩在一角降低存在感,当然也没人找我说话。应该没人会对像我这样总是低着头的阴郁怪咖感兴趣。



对我漠不关心反而帮了我大忙,毕竟国中时情况完全相反,我过得非常痛苦,全是姊姊害的。她可爱、成绩优秀、性格开朗活泼、甚至还被推荐当过学生会长,是校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风云人物。就因为是她的妹妹,所以连我也不可避免地引人注意。



善于社交的姊姊跟谁都能开心聊,很快就热络起来,但我完全相反。即使如此,「这么棒的学生会长,她的妹妹是什么样的人呀?」,我的同学、学长姊,甚至连老师都会一脸饶富兴味地找我说话,可我总是没办法好好回应。知道我完全不符他们预期之后,便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地用轻蔑的眼神看我。「跟姊姊完全不同」、「没用的妹妹」。他们背地里说的坏话,总会清楚地传到我的耳中。



国中期间,周围其他人带着各种想法的目光已让我筋疲力尽,因此升上高中后,我就只想当一个谁都不认识的透明人,而且也成功做到了。



除了在课堂上被老师点名之外都不出声的日子,虽然偶尔也会觉得有点空虚,但没有别人找我说话时非得回点什么的压力,让我感到非常轻松愉快。我打算就这样撑三年,不跟别人说话、不跟谁有关连地度过高中生活然后毕业。这样就好。



一到放学时间,我立刻拿起书包直接往鞋柜处移动。只要加入社团就会得跟人交流,所以我选了回家社。一开始会选这所高中,很大的原因就是他们并不强制参加社团活动。



我每天下午四点多走出校门,踏上归途,不过由于不想太早回家,因此总是会去市立图书馆复习功课或看书看到关门前。在图书馆里,每个人对周围的人都既不好奇也不关心,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这种氛围让我觉得十分舒服,也相当喜欢。



清晨时分还到处残留着灰色云朵的天空,到了中午已经完全放晴,街上下过雨的气息也消失了。空气中一下子有了春天的气息,真是不可思议。但春天也好、夏天也好,反正我都只是低着头走路,这世界是什么样子都不重要。



往图书馆途中,我平常走的路线正在进行道路整修工程。我闻着挥之不去的加热沥青气味,依循替代路线的指示调转方向。



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周围的景象渐渐变得熟悉起来,我才注意到,啊啊,这是通往那座公园的路。一个多月前,遇见那个奇妙男生的公园。



几乎是无意识的,我往公园走去。那次之后,我一直避免接近公园。今天可能是因为天还亮,才想着去公园看看。



我在离公园还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停下脚步看过去,有几个小朋友正在沙坑、溜滑梯一带玩耍。



排水不良的地面上,到处都还残存着小水洼。我一边看着水面上倒映的晴空,一边想起那天晚上突然在下个没完的雨中出现的他。



于蒙蒙细雨中出现的身影,给人彷佛可以透视到另一侧、随时模糊消失一般,一种遗世独立、没有存在感的印象。



然后,他说了莫名其妙的话。什么终于找到你了、对不起我来晚了一类,怎么想都只能是他认错人了。



好奇怪的人。虽然不像坏人,但感觉却既奇妙又不可思议。那人到底是谁 —— ?



「你好。」



有个声音忽然在身边响起。我吓得浑身一抖,霍地一下朝声音来源看去。果然,那男孩正站在离我几步之遥的地方。



「等到你了。」



他微微侧着头,看上去笑得十分开心。



「咦……?」



我的眼睛睁得老大,直直看着他。男孩突然出现让我吓了好大一跳,心脏砰砰狂跳。



或许是心绪不宁的关系,手没了力气,手中的书包砰咚一下掉在地上,里面的物品从书包里弹出来落了一地。



「啊啊,糟糕。」



他一脸着急地喊着,接着便迅速蹲下身开始收拾,把东西放回包包里再递给我。



像被雨打湿一般闪闪发亮的纯黑发丝,蕴含着光芒的白色肌肤,宛如会把人吸进去一般的漆黑眼眸。不可思议的是,白天见到的他,比夜晚见到时更没有现实感,这一定是因为他好看得就像是故事里走出来的人一样,和我完全相反。



我将视线从他耀眼的美貌上移开,咬着唇低头接过书包。然后硬是挤出一声微弱的「谢谢」。



「不客气。」



他用温柔的声音回答。我抬眼瞟了瞟,他笑意盈盈的看着我。



「……为什么……?」



我说不出话,尽了全力还是只挤得出这几个字。为什么在这里呢?或许是知道我想问的是这个,他仍然带着笑回答。



「因为我想再见你一面。」



我不由得哗一下抬起头,慌忙整理浏海盖住胎记的部分。然后紧紧皱着眉抬头望向他。



「你在、说什么……?」



「我觉得只要在这里等,就可以再见到你。」



「……。」



「我猜总有一天你会出现,所以每天都会过来。」



咕咚,从自己的喉间,传来吞口水的声音。



不是认错人吗?那么,那时候他说「终于见到你了」,真的是对我说的?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为什么?在漩涡般的疑问中,我有种不太妙的感觉,心跳如擂鼓。



从我们在公园相遇的那天起,已经过了一个月。这期间他每天都在这里等我,怎么想都很奇怪。



「……每天?在这里、等我?那天之后一直……?」



说不定是听错了。为了确认,我又问一次,结果他理所当然般地笑着点头。



「对啊,你终于来了。能再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我心中的疑惑和混乱似乎没有影响到对方。完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的别扭感,让我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又松开。



「……你,到底是谁?」



「终于找到你了,我不会再失去你了。」



有回答等于没回答,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看着他带着微笑、理所当然的这么说,让我的背脊像贴到冰块上似地发凉。在那个雨夜里没感受到的恐怖,一点一点冒出来。



我颤抖着声音硬挤出「所以」,皱着眉看他。



「你没认错人吗……?不是把我看成其他人了?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哪位……。」



我想厘清一下现在的状况,尽可能用严肃的语气说话。我想,这么一来,他一定会改变主意吧?可他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改变。



「就算你不知道,不过我可是一清二楚。」



怎么说,我的心情就像是站在推也推不动、敲也敲不动、打也打不动的巨大高墙前,无计可施的旅人。



「我不懂……。」



我无力的低语,垂下头。而后一个温柔的声音落了下来,说「没关系」。我抬眼看了看他,被他的微笑包围。



「你不懂也没关系。因为我懂、我知道,所以没关系,你这样就好。」



没希望对方能谅解却被原谅了,我不知该做何反应。他到底是谁啊?这个人。



「……我要走了。」



我放弃说服对方,微微点个头致意的同时转过身要走。别再跟他纠缠下去了,我想。



本来还担心对方会开口阻止,但他只随意地笑笑,挥挥手说了句「路上小心」。满心警戒的我,感觉就像白痴一样。



就在我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准备离开的时候,他身着的服装忽然映入我的眼帘。



和那天相同的模样,只有白衬衫和牛仔裤。现在还是三月上旬,天气颇冷,不穿件外套可不行。



已经被我完全封存在记忆深处,那件放在衣柜里蓝色大衣的影像跃入脑海。对了,我原本打算要是能再见到他的话,得把衣服还给他的。我停下脚步,转回身。



「那个,大衣……你借我的那一件,我现在去拿,你可以在这边等我一下吗?」



劈哩啪啦讲完之后,我惊觉不对噤了声。应该要先道谢才对。



因为不习惯和他人对话,导致没办法好好讲话的自己真是有够狼狈。冷静下来啊……我一边告诉自己一边深呼吸。



「……那个,那天谢谢你借我大衣……那个,我那天又冷又不知道该怎么办,谢谢你帮了我……。」



听完我拼命思考、用磕磕绊绊的语调说出的感谢后,他露出笑容。



「不客气。不过,不用还给我。」



预料之外的答案,让我不由得「唉?」一下皱起眉头。



「但是……。」



「送你。」



「咦……为什么?」



面对一脸疑惑的我,他稍微想了一下之后,小声开口。



「纪念……。」



简短又像是自言自语的回答。



纪念?什么纪念?就在我犹豫要不要追问的一瞬间,他又说了一次「当纪念」。



「要是你能把那件外套当成纪念品留着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果然搞不懂。跟他相遇之后,我总是满脑子问号。



不知道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难不成是想要骗我吗?脑中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或许是察觉到我的不知所以然与怀疑,他再度微笑开口。



「不想要?很困扰?」



是的,如你所言。我在心底用力点头,但当然不能说出口。



「与其说不要……不如说不晓得拿了该怎么办才好。」



「你只要收下就可以了。放在柜子深处、忘记它的存在都可以。只要你留着它,我就很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