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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读『D坂杀人事件』(江户川乱步着)竹久优真(1 / 2)



有人曾说过这样的话。



『纯文学就是描写爱与情感那些没有明确答案的东西,与之相反,以推理小说为代表的大众文学中一切都要有明确的答案,所以读完之后才会得到爽快感。』



试问,提起名侦探的话题时,你脑海中浮现的都是谁呢?虽然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见解,但我个人认为,大众意义上得到共识的应该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和赫尔克里·波洛吧。在这两位之外如果能加上谁的话,大概只有明智小五郎了。



明智小五郎在『D坂杀人事件』中第一次登场,讲述了他与主人公一同推理出发生在D坂的杀人事件的凶手的故事。在故事中,主人公一度因为怀疑明智是否是犯人而进行了推理,但明智却推翻了主人公的想法,推理出了真正的犯人。更令人吃惊的是……不如说在“居然是这样?”的氛围中,故事以真犯人的自首告终。



这部作品中出现了依据视线而存在的密室和因先入为主陷入的误推理,是日本推理小说的原点之一。但对其结局抱有违和感的绝对不止我一个人,我脑海中的坏习惯又开始蠢蠢欲动……



我认为这起事件的真犯人另有其人……



六月伊始的晴朗午后,课堂令人昏昏欲睡。



从二层教室半开的窗户外吹进春夏参半的风,柔和的风声夹杂着若隐若现的钢琴声。午饭后催人打盹的睡意难以抵抗……



——我沿着坂道向上奔跑。通往学校的林荫路两旁樱花盛开,道两边的樱花树中仅有一棵上连一朵樱花都没有开放。我非常同情这棵枯树,因为它简直就像我自己一样……



砰吭!后颈传来剧烈的疼痛——



「居然睡得这么肆无忌惮……我的课就这么没有意思吗?」



我抬头看到的是国语老师樱木真理的身影,她是喜爱武者小路实笃的(原)文学少女。长长的黑发束成马尾,虽然仔细看就能知道她是年轻的美女教师,但无可奈何的是像牛奶瓶的瓶底一样圆的眼镜遮住了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她手里拿着厚厚的现代文教科书……毫无疑问那就是妨害我睡眠的犯人的凶器。



「既然这么喜欢睡觉就准备好参加补习吧。」



「啊,这个补习难道是和老师两人独处吗?要是这样的话我一定去!」



砰吭!我又吃了教科书的一击。



等到下午令人昏昏欲睡的课程终于结束的放学后,刚过正午时看起来还很不错的天气已经急转直下,天空中乌云密布。开始交往后过了一个多月的情侣组合,大我和笹叶同学邀请我放学后和他们一起找地方逛一逛。



「抱歉,看起来要下雨的样子,今天我还是去部室看书吧。」



「我说,优真你该不会是在顾虑我们两个?别想那么多啊,我们根本不介意。」



「不,真的不是因为这个。」



「呃……那好吧。话说回来没想到你竟然会加入文艺部啊,虽然我看你确实是挺喜欢书的,总觉得有点嫉妒你了。」



「抱歉」



简单聊了两句,我故作轻松的样子丢下那两个人向旧校舍的部室走去。



──说不顾虑当然是骗人的。



不管怎么说,就算我跟他们在一起,也只能非常尴尬的刻意保持距离。正是这个原因,我才开始参加不太像样的社团活动。



事情的开端要追溯到四月某个晴朗的早晨。我开始参加社团活动的契机,始于与百分之百女孩的邂逅。



高中开学没过多久的四月底有一场校内模拟考试,紧随其后的就是黄金周。某一天,虽然没有参加社团但是仍然每天早上乘上早一小时的电车的我来到学校,第一个到达了空无一人的教室之后开始读书。



这段晨读时间对我来说是至福的时刻,大约一年前开始养成的习惯不知不觉间已经刻在我的身体里。早上读书时头脑比较清醒,而且在家里因为某些原因没办法安静下来去读……这一点暂且放在一边。



「打、打扰一下,竹久同学……」



突然有人向我搭话,这已经很耳熟的,稍微带一点沙哑感的嗓音来自橡皮天使笹叶更纱。直到走到我坐的椅子旁边为止我都没有注意到她,平时早上这个时间除了我以外应该没人来才对,现如今教室里也只有我和橡皮天使两个人。



「有点话……想对你说……可以吗?」



平时总是举止高冷的她如今样子看起来非常奇怪,从开襟袖口能看到她两手的手指时而交织时而分开,似乎非常紧张。



我稍作思考,她会不会是知道我每天早上提前来到教室读书(实际上她确实知道,我和她谈过几次这件事),所以为了制造与我单独相处的机会才同样提早到校呢?



虽然是过于对自己有利的解释,但不管怎么考虑我也想不出除此以外的原因。但是,但是!刻意创造出二人独处状况的她,究竟要对我说什么样的话呢?我不管怎么想象都只能想到非常做白日梦的景象……



「什么事?」我故作冷淡回复她,实际上已经已经快要控制不了表情管理了。



「呐,竹久──希望你……陪我一起去(和我交往)……」



(译注:原文付き合う既有恋人交往的意思,也有陪同的意思)



——来了!我的青春终于来了!



但我究竟该怎么办呢?笹叶同学毫无疑问是个美人,被她告白却选择拒绝的男人一万个里也挑不出一个。然而我和笹叶同学才刚认识没多久,应该是远远称不上足以喜欢上对方的关系才对。何况我现在尚未从失恋的痛苦中痊愈,总觉得用这种状态与别人交往是非常不诚实的。



正当我苦苦思索答复时,笹叶同学继续说了下去。



「那个……等这周的考试结束后……不是有春季文化祭吗……」



——春季文化祭。对啊,虽然我给抛在脑后了,但是这所学校会在春天举办小型文化祭,就在世间所谓黄金周的四月三十日那一天。说是文化祭有些夸张,其实就是各个社团的招新会罢了。因为是自由参加,之前和大家谈到这个的时候都说对社团活动没有兴趣,所以我也不打算参加,就把这个活动给忘在脑后了。



「到那个时候……和我一起……逛一逛……可以吗?」



一起去逛文化祭……呵,没有什么可紧张的!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冷静下来!



「嗯……」虽然我假装在思考,但根本没有任何预定,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内心催促着我立刻回复「完全可以!什么时间都可以!」



「诶、啊、嗯!那么……」



橡皮天使的脸蛋一下子就染上红晕,也太可爱了吧。



「还有……我会带朋友一起……所、所以说……竹久可以邀请黑崎同学来吗?」



「啊啊,可以哦………………」



──唉……。我这才反应过来,本来就是这个目的吧……她真正想要邀请的对象其实是李尔王,但又不好意思直接去说,所以才利用我传话而已。有那么一瞬间自我陶醉起来的自己真的太愚蠢了,只要稍微一动脑筋就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发展。



说完这些她就离开了教室。



教室里又变成只有我一个人,然而事到如今已经完全没有了读书的兴致。橡皮天使过了一段时间后在大部分同学陆续开始到校时,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回到了教室里,她拿着书包,简直就像刚到学校一样。



下午我得到了李尔王肯定的答复后向她报告,她脸色羞得通红但明显非常开心。



他们两个无论周围的谁来看都是毫无疑问的靓男俊女天生一对,不如说让我挤进他们中间反而才像是读不懂空气的尴尬举动。毕竟在最初入学式的那一天,橡皮天使看向李尔王的视线,那毫无疑问就是陷入恋爱中的少女的眼神。



很快就到了四月的最后一天,这天几乎已经完全是夏日气候了。



本来这一天学校应该是休息日,但是却举行了名为春季文化祭、实则是各个社团进行招新展览的活动。因为没有必须到校的义务,所以也没有时间限制。



我吃完午饭,在下午一点钟前往学校的教室去他们会和。



因为我乘电车的方向和他们都不同,所以尽可能比预定时间早了一些到了学校。本打算趁机看一会书,没想到黑崎同学已经先我一步。看到他完全坐稳心平气静的样子,恐怕是已经到了很久了。



这个状况也不太适合看书了,我们俩闲聊了一会打发时间。只听到一声「久等了」,站在坐到教室角落的我们两个稍微前方一点的位置,正向我们打招呼的是笹叶同学,她比约定的下午一点稍稍迟了一些才出现。洒进教室让人感受到夏日气息的阳光也洒在她白皙的皮肤上,让本就白净的轮廓越发透明。



「这位是我的好朋友……」我的视线移向笹叶同学右手伸向的方向。「哈喽!」那里有一位正非常元气向我们打招呼的少女。站在那里的少女……总觉得之前在哪里见过……身材小巧、健康的浅小麦色肌肤、栗色的半长发和天真烂漫的眼眸,嘴角扬起自信的微笑。上一次擦肩而过时没有注意到,其实她的嘴角处有一颗很小的黑痣。打完招呼的她露出灿烂的笑容,眼睛与眉角描画出V字的形状,仿佛发出了『嘻嘻!』一样的笑声。(实际上没有发出声音)——她正是入学式那一天,我所邂逅的太阳般的少女。自那一天以来我一直在校内多有留意,但一次都没有再发现过她,但实在没想到她与我的交际范围居然如此接近。



「我叫宗像濑奈,请多关照!」



之前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实打实被她敲了一下脑袋,和那一瞬间的接触给我留下的印象一样,看来她是个非常活泼的女孩。



「你就是黑崎大我同学吗?应该是初次见面吧,嗯,果然很帅啊!」她话说的很有段落感,语速丝毫不给对方回应的余地。在她说完『很帅』的形容之后,她身后的笹叶同学也「对吧!对吧!」的小声附和,我没有听漏这一点。



「我是黑崎大我,请多关照。」



我就是大家都认识的那位……他像是自动省略这句话一样伸出手,两个人很自然的握了握手。



「……啊」太阳少女转身转向我的方向,「你是黑崎同学的朋友?」她像是对待赠品一样打量着我。我也和刚才李尔王一样伸出手,正当我考虑该说『又见面了』还是『好久不见』的时候,她抢先握住我的手打断了我的发言,「初次见面,你好!」



明明这是第二次见面才对,但她似乎已经忘记了我们见过一次。



四月某个晴朗的早晨(今天勉强也算四月),我为了邂逅百分百女孩时准备好的那些台词这一次也没能用上。因为她的反应实在是太出乎我的意料。(完全不记得我)



「哎呀,让你们久等了!」



不过她毫无内疚的样子,反而是用视线打量着我们这边,但姑且还是为迟到道歉了。



「抱歉,濑奈是个迟到狂……」笹叶同学一脸无奈的解释,看来今天她们迟到的原因就是宗像同学。



笹叶同学继续爆料「每天早上我们约好一起去上学,她总是迟到」



……这我早就知道了,毕竟她入学式也差点迟到。我刚想提一嘴这件事,但转念一想她似乎不记得我,于是便没有说出口。而且真的在入学式上迟到的我也没有说别人迟到的立场。



「抱歉,因为午饭太香了就又填了三碗饭,之后还吃了不少甜点所以迟到了!」



真是的,她在说些什么?完全看不出有反省的意思。



春季文化祭……说是这样说,但校内其实非常冷清。因为开在连休的日子里又不强制参加,大家都觉得特意来一趟很麻烦吧,尤其是那些与社团活动无缘的学生就更不会来了。话说回来,今年入学的新生中到底有多少人打算加入社团呢?看这冷清的样子实在是很难评价。我们几个一边聊天一边慢慢悠悠地在校内闲逛,看起来不管哪个社团都没有为吸引人加入投入太多精力,运动系社团甚至看起来就和平时的普通练习没什么区别。稍微转转很快就看腻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三个人看起来都不像是对什么特别感兴趣,他们都是完美的阳角,恐怕只要活着现实生活就已经很充实了,对笹叶同学来说也只是为了和黑崎同学在一起而找的理由而已。



很快就看腻了的我们决定先去食堂,在自助点餐台各自买了饮品后围着桌子坐下休息。我选择的饮料是黑咖啡,宗像同学看到之后对我吐槽,「哎呀,优喝咖啡不加砂糖和牛奶吗?好成熟哦。」



「对吧」我顺着她讲。



其实真正的理由也不是什么成不成熟,单纯是因为我家爸妈特别喜欢喝咖啡(简直像中毒一样),家里总是会泡咖啡喝,而且他们两个都是黑咖啡派根本就不准备砂糖和牛奶之类的东西,没有办法我喝着喝着也就习惯了。但不知何时起我把理由换成这种说法了。



「与其往咖啡里放牛奶和糖,直接去喝甜果汁之类的不就行了。」



「咦,但是我喜欢喝加满牛奶和糖的咖啡呀。而且你也知道,生活并不总是甜蜜的对吧?所以至少咖啡是越甜越好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加了好多牛奶的咖啡里倒入满满的砂糖,更夸张的是喝完咖啡她还咬了一口刚买的牛角面包。我记得这女孩说自己来之前中午吃了四碗饭对吧?



「你也太能吃了」



「我特别喜欢牛角面包哦,所以不管吃多少都不会变胖!不用在意不用在意!」



话音刚落两个牛角包已经消失不见。



「哼哼,你们知道牛角面包背后的故事吗?」



(译注:原文为クロワッサン,有“牛角面包”和“新月、月牙”的意思)



宗像同学拍了拍手抖掉沾上的碎屑,一脸得意地发问。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月牙吧」



笹叶同学立刻回答,我也不甘示弱接着她的话讲下去。



「没错,土耳其的国旗上不是画了月牙吗?当时与土耳其交战的奥地利在击退土军之后,作为纪念制作了月牙形的酥饼,这就是牛角包的原型。」



「唉……那是我刚要说的好不好,这种时候不管知不知道都要让着女孩子才对吧?」宗像同学气鼓鼓地向我抗议。这个人也太任性了吧,但我也自认理亏稍微反省了一下。



「啊,说起新月,早上电视里好像说今天是“蓝月”哦。」



「诶……是吗,还挺少见的吧。」



黑崎同学立刻接上笹叶同学的话。



「蓝月?那是什么?难道说月亮会变成深蓝色吗?」



「有两个满月出现的月份,其中的第二个满月称之蓝月哦。」



「满月每个月只有一次吧?」



「准确来说满月的周期是29.5日,大概每隔两三年就会有一个月出现两次的状况。今年的四月一日和今天,也就是四月三十日都是满月,这就是所谓的蓝月了。」



黑崎同学作了非常适当的解说,



「唔呣,对了,优你了解这个吗?」明明不该卖弄每天读书记下的那些不知道有什么用的知识,但我还是脱口而出回答宗像同学。



「啊,当然知道。所谓蓝月在最初是指春夏秋冬四个季节中,当一季中有四个满月时,当季的第三个满月即为蓝月(译注:通常每季只有三个满月),但之后被误传成一个月里发生两次满月的现象,因此蓝月也被用来指代“极为稀有的事情”。值得一提的是,以蓝月为名的鸡尾酒有着“不可能的请求”、“无法实现的恋爱”的含义。」我越解说越陶醉其中,等到反应过来自己就是这种容易上头的地方才招人讨厌时已经太迟了。



「原来如此,但不管哪方面来说都不像是好事啊,这个蓝月。」



「也不尽然,虽然过去蓝月常被当作不详的前兆,但最近也有种说法称看见蓝月会带来幸运……最好是一边望月一边轻吟『今晚月色真美』那样。」



「月色真美?」



「『月色真美』可是夏目漱石的名句啊,据说他在当英语老师时没有把『I love you』翻译成日语中“我爱你”这样直白的话语,而是根据意境将其译成“今晚的月色真美”这样委婉的说法。不过最近也有人说这个轶事是人为捏造的。」



「……这也太拐弯抹角了,感觉好麻烦啊。」



「但我倒是能懂说话人的心情,真是很美的句子啊。」



李尔王是这么说的。确实,如果是他的话,就算用这种拐弯抹角的告白也像模像样。



「翻译真的很难呢,就算把话原封不动直译过去,也无法避免因文化不同在语感上产生的细微差别。以前读翻译过来的书时,也经常会有觉得很奇怪的地方。过去的日语还没办法恰当描述外语词汇时,译者们为思考如何把意思表达出来而绞尽脑汁。像是把西柚说成美国柚、牛油果叫做鳄梨,这些倒也并不是不能理解。但也有非常明显的误译,比如说有『法国旅行者列队走过(译注:原文为France Tour的片假名)』这样一句话,这里的“法国旅行者”其实是指名叫弗兰斯·图尔的自行车比赛选手,这已经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意思了。」



笹叶同学的这一番话让我有些惊讶,我曾擅自给她贴上了很有碧池感的标签,从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颇有文学性的发言。



「哦呀,既然说到这个……」我接下笹叶同学挑起的话题,我的虚荣心可不允许自己输在这种地方。「第一次看莎士比亚戏剧作品的英文版时,老实说我大受震撼,没想到莎士比亚在创作时居然能想到那么远。」



「什么?优说的是怎么一回事?」



「我已经在书上读过不少莎士比亚写下的脚本,当然也看过与脚本相对应日语版的舞台表演。当我以为英文版的戏剧大体上应该大差不差的时候,实际看过后却发现与我所想截然不同。



莎士比亚的戏剧台词用英语说起来非常轻快,但却独有一番韵律,流畅的对白给人一种仿佛在咏唱的印象。但当翻译成日语时其中大部分韵脚与节奏感都被打破,本应具有的独特魅力已经无法传达出来了。



与一个英语单词相对应的日语词汇有很多,反过来也是一样。所以若是想真正理解文学的含义,就不得不去读原作的语言才行……」



我们边聊天边休息,然后重新开始参观社团活动。



走出食堂后,我们发现远处体育馆更高处的小山丘上有一栋老旧的校舍。平时已经不再用作教室的那栋旧校舍,似乎仍然用于社团活动的样子,而且那边还没有去看过。我本打算率先迈开步子向那边走,但是袖口却一下子被笹叶同学拉住。



「旧校舍不是有那个吗,就是……会出现……有各种各样的传闻啊」



「出现?是指会出现幽灵吗?难道笹叶同学很害怕幽灵之类的?」



「竹久不怕幽灵吗?」



「当然不怕,因为至今为止从来没见过嘛。」



「要是这么说的话我也没见过呀……」



「也就是说没有害怕的必要,就算真的有幽灵存在,只要看不见就和没有一样不是吗。」



「要是真的撞见了怎么办呀?」



「就算撞见了大概也会……觉得很幸运?因为几乎没有人见过幽灵啊。」



「诶,但是……」



笹叶同学不像平时的她那样充满自信,而是表现出楚楚可怜、非常害怕的样子。是我太得意忘形了,一旁的王子大人及时向她伸出援手。



「那笹叶同学跟我去别的地方转转怎么样?」



「就这么办,对吧优?我跟你去旧校舍吧,我不太在意幽灵之类的,干脆就在这里分成两组各自行动如何?」



宗像同学拽着我的手腕往远处走,等到看不见笹叶同学她们之后才松开手,她一脸无语地对我说。



「优你这家伙,给我好好观察一下气氛啊,更纱肯定是想跟黑崎同学两个人独处呀。」



——虽然我心里都明白,但被她毫不留情地直接说出来还是有点想哭。



去旧校舍要经过食堂,沿着体育馆后面细长的坡路往上走。这条路人迹罕至,而且位于背阴处又湿又潮,是沿着山体斜面修成的坂道。而眼前路口处的格子门没有上锁,门上油漆已经剥落,铁架攀满赤红色的锈迹。沿着坡路往上看能望见一栋老旧的建筑。



真的要从这里上去吗?我带着些警戒心推开格子门,它立刻发出呲啦呲啦的响声。出现在眼前的路面上铺了水泥,路两旁的野草甚至快够到腰那么长。霎时间天上云层的走势也变得奇怪,仿佛我们踏入了禁地般,一股罪恶感油然而生。这条坡路窄到连两个人擦肩而过都很勉强,刚才还放言说不在乎幽灵的宗像同学此时正紧紧贴在我的身后。如果硬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她平坦的体型就算贴在这么近的位置,我也什么也感觉不到。



沿着坂道往上走了一会后道路变得开阔,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建成超过六十年的木制二层校舍楼,二层上面还有一座小型钟楼作为第三层。时钟的表盘上方有一扇非常小的窗户,窗内挂着褪色的花边窗帘,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样子。时钟的指针指向了完全错误的时间,恐怕早就不再转动了。陈旧的朽木面外墙到处都是剥落的痕迹,呈现出非常阴森恐怖的氛围。



从眼前的入口处进去,左手边立刻就有通往上层的楼梯,走廊接着向深处延伸,能看见左边一共有两个教室。这栋旧校舍里的社团部室应该也会展示些什么东西才对,但不知为何完全感受不到有人在的气息。走在木造的走廊上,立刻发出嘎吱嘎吱的碾轧声,在寂静的旧校舍中回荡不止。



我们两个先是顺着楼梯上了二层,这里和楼下一样有两个教室,而且果然看起来没有人在。虽然我们也顺势向着三层走,但很快楼梯台前就出现了一扇被锁住的门,没有办法进到里面去。我们回到二层,其中一间屋子似乎没有在使用,而另一间屋子虽然挂着写了“油画部”的门牌,但屋里一个人也没有。房间里随随便便并排摆在一起的那些画布,每一个上面都画着路两边栽满樱花树的坂道。顺着窗户向外望,显然画布上的就是眼前的这份景色。



在这栋旧校舍所在的高台上确实能看到很不错的景色。因为本身就是建在山上的学校,这里更是校内最高的地方。从高处向下眺望,花期早已过去完全变成叶樱的林荫坂道和对面的零零散散的住宅一览无余,向更远处还能看见东西大寺车站。清风徐徐,远离市区的热闹与喧嚣,令人油然而生一缕乡愁。



但既然谁也不在的话也没有办法,我们离开教室回到一层。刚刚还一片寂静的旧校舍里突然响起奇怪的声音,来自那间挂着“竞技歌牌部”的教室,那个房间里传来诵读短歌的声音。原来刚才正巧赶上背诵的时间,所以才会鸦雀无声。的确对听清楚咬字要求非常高的这个竞技项目来说,这种很安静的地方再适合不过了。不过现在的我对歌牌毫无兴趣。歌牌部旁边的教室挂有写着“文艺部”的牌子,在门牌下面还不知为何有一张『提供画肖像画服务』的意义不明的贴纸。房间里一片寂静,我透过窗户向里面窥探。



一位女孩坐在教室里面,仅仅只有她一人。绿色的领带代表她是比我大一个学级的高二生。



金黄色的夕阳像溢出的蜂蜜一样涂满古旧的木造教室,一位翻着书静静阅读的少女就坐在其中。整齐利落的青黑色短发、白的不健康的肌肤、还有黑框眼睛后面水灵灵的黑色眼瞳。洒入教室的夕阳连飘浮的微尘都映的闪闪发光,仿佛她连同身边的空间都化作幻想世界的一隅。



——我见过这番景色。但眼前的并不是海市蜃楼。



我蹑手蹑脚的进到教室里,映入眼帘的纸张与墨水的味道果然让我冷静下来。



对一个人来说有些过于宽敞的教室里摆了四组桌椅,还有巨大的书架和塞得满满的书籍,看上去既有新出版的也有上了年代的。黑发的女学生注意到我们后,面带温和的微笑向我们打招呼。



「你们想要入部吗?」



「诶诶、啊,总之想先参观一下。」



「这样啊,你们是情侣吧?」



——能被这么认为我绝对没有任何不满……但是,因为很在意现在黑崎同学和笹叶同学两个人正在一起说些什么,老实说没办法开心的起来。



「是今天才初次见面的朋友。」



「啊,原来是这样。那为了纪念你们两个的相遇,我来为你们画肖像画吧,请坐到那边。」



「……」因为实在非常好奇所以还是直接问她吧。「请问……为什么文艺部会画肖像画呢?」



「……嗯?文艺部?这里是漫画研究部哦?」



「哈?不对,那文艺部呢?」



「啊,抱歉。其实文艺部在前年的那届毕业生手上废部了……



然后在去年,我和前辈们一起创立了这个漫画研究部。」



「诶,但是那边门牌上写着文艺部……」



「你说这个呀,真是的,今年的学生会效率也太低了。一年前我刚入学的时候,这里的确是部员数为0 的文艺部,但如今就算已经成立新的社团,那边的门牌却一直没有换过,因此今年招集新部员也变得非常困难。」



看来现在这个学校里已经不存在文艺部了。仔细看那边大书架上的书,确实一大半都是漫画,刚才她拿在手里读的那本其实也是漫画的单行本。



「我也很遗憾,嘛,难得有这个机会就当一会我的模特呗。你们都挺上相的,尤其是……那边的女孩」



我对她最后这句话表示同感。于是我和宗像同学各自坐在椅子上,她则在对面的椅子上立起膝盖,把画板靠在膝盖上后用铅笔开始打草稿。虽然她本人毫无警戒的样子,但从我的角度难免十分在意她裙下的风景。我不好意思的移开视线,却被说了「看向我这边」,难不成这是她故意的?在我想入非非的时候,她一边动笔一边非常余裕地与我们交谈。



「我叫葵栞,是漫画研究部的部长。话虽这么说,现在社团里也只有我一个人就是了。」



「我是宗像濑奈。」



「我我叫、竹、竹久优真。不过葵……栞学姐不管哪个字都更像是名字而不是姓氏呢。」



「你小子倒是挺敢说的,竹久……优真……你这不也是都像名字一样嘛。话说回来,你要不就加入我们部怎么样?」



「咦咦、但是、虽然学姐邀请我很荣幸,但我其实不怎么读漫画…」



「哎呀,那种事情无所谓的吧,你原本是对文艺部感兴趣不是吗?简单来说就是需要一个读书的地方,那用这里不就行了,这里很安静可以集中注意力。而且啊,到了秋天学生会开总会的时候,如果一个社团里人数不足三个人就会被废部,那样的话这间部室也会被收回去。所以无论如何我也想集齐人数,嘛就当是帮我一个忙,要是入部就再好不过了。」



聊着聊着过了几分钟,我和宗像同学的两张肖像画就画好了。因为叫漫画研究部我本以为会是那种简笔画一样的草图,但实际上描绘的相当工整认真。葵学姐将两张画分别装入信封里,把其中一张递给我时,「再考虑考虑吧」她这样对我说。



离开教室后,正要走出旧校舍时我们俩被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外面下起非常大的雨。这里到新校舍可不算近,我想就算跑过去也会被雨淋的浑身湿透。



「别担心别担心,反正雨一会就停了。」宗像同学一边说着一边坐到玄关口的台阶上,「这里」她说完敲了两下自己身边的位置。



两人无言的并排坐下,望着外面下个不停的雨。



「糟了,这样不就看不见今晚的蓝月了吗?」



「怎么,很期待嘛?」



「因为觉得很浪漫呀,话说回来……」



「什么事?」



「优该不会是喜欢更纱吧?」



——我不由得屏住呼吸。



「没有啊,没这回事。退一步说就算是真的,也不过是所谓的蓝月……无法实现的恋爱,我这种人就算拼尽全力也赢不过黑崎同学。」



「哈啊?在说什么蠢话呀?这当然赢不了吧!」



「……」过于辛辣的话语让我有点心痛,但她又接着说了下去……



「倒立着怎么可能赢呢!给我好好地脚踏实地堂堂正正一决胜负啊!」



(译注:优真说的是“逆立ち”,既有竭尽全力的意思也有倒立的意思;而濑奈回答的也既有双脚别离地的本意,也有堂堂正正的意思)



「抱歉,果然我做不到堂堂正正,因为怪癖扭曲、虚荣妄想才是我的生存方式……」



「既精明又笨拙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仰望天空。



「其实,我很喜欢雨哦……」



「真巧,我也很喜欢雨。下雨天柏油路的味道、树木的味道,还有生锈的扶手被雨水濡湿后的味道……这些味道不知为何总能让我变得平静。不过宗像同学居然会喜欢雨,还真是让我觉得挺意外的,总觉得和你跟人的印象不搭调。」



「我的印象?是什么样的印象?」



「……」



——像太阳一样。我在心中反刍着这句话,当然没有说出来。我不像黑崎同学有着能大大方方说出这种话的气量。



「──我觉得,雨天就是太阳休息的时间。无论什么时候都闪闪发光实在是太累了,每当撑不下去的时候,就躲到云朵的后面哭个痛快。」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头望向空中,我也跟着抬起头。她将“雨”比作太阳在偷偷流泪。雨粒从遥远的天空呈放射线绽开,那简直就像是……从极乐净土垂向地狱的蜘蛛丝一样……



宗像同学非常难以察觉地轻叹一声,接着说了下去。



「真想看看蓝月啊。」



「很遗憾,这个天气实在是没办法了。」



「嗯,没关系啦,月亮也会有想要哭泣的夜晚呀……」



回到家后我从信封里取出在漫画研究部时画的肖像画,然而画像上并不是我而是宗像同学。当时我以为是不小心搞错了,但如今已经知道葵学姐的性格之后,我更相信她是故意弄错的。怎么说这东西也没办法就这样装饰在屋子里,于是我把画放在抽屉的最上面收好。



所谓黄金周的小长假很快就过去了,时隔几天的登校日。等我进到教室里时,黑崎同学和笹叶同学两个人一起向我走了过来。



看来两个人已经作为恋人开始交往了,还特意老老实实地向我报告。



我就是因为知道会变成这样,所以才说……不,还是算了,没什么。



从那天以来,为了和好不容易处好关系的友人们保持距离,我把社团活动当作了退路。



于是,时间来到现在。



——漫画研究部。但对外公开来看完全就是文艺部嘛,现在部室门口也还挂着写了『文艺部』的门牌,要解释清这背后的原委非常麻烦。所以就算我自己完全把部活当作文艺部来参加,也不会觉得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建在远离主教学楼山丘上的这栋狭小破旧的旧校舍还在日趋老化,无论什么时候彻底塌掉都不觉得奇怪。而且碰上今天这样下雨的天气,和以往一样人迹罕至的建筑变得更加阴森可怕了,也难怪这里会传出有幽灵出没的传言。



安设在木造二层结构之上的钟楼,指针从很久以前就不再转动了。上面的那扇窗户也一直都被窗帘遮住……但正往旧校舍那边走的我忽然发现了异状,总是遮住窗子的茶色花边窗帘不知道被谁轻轻掀开了一条缝,正向我这边偷偷窥探。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与我对上了视线,窗帘立刻就被拉上了……似乎是这样。因为实在是只有一瞬的反应时间,我无法完全确定,但窥视我的恐怕是留着长发的女性。我是不是看了什么不能看的东西啊……倒也不会这么认为,因为我向来是不相信幽灵鬼怪这类东西的。……不过,当意识到窗帘背后有绿色的光球忽隐忽现地摇曳时,我还是拼命在心底告诉自己那绝对不是所谓的狐火。



穿过旧校舍的走廊时地板也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我来到一层最深处的教室,虽然挂着『文艺部』的牌子,但从一年多以前开始就名存实亡变成了漫画研究部的部室。轻轻打开门,发现教室里一位戴着眼镜的黑发少女正用力伏在桌面上,她拿着手中的画笔正眉飞色舞笔走龙蛇。我将她的身姿与初恋的女性重叠,因此曾略微憧憬过她,本以为能和她一起度过的放学后的时间绝不是什么坏事……但实在是没能料到栞学姐会是这种性格的人。



「啊,竹啪(栞学姐这样称呼我)你来得正是时候,这个地方我想听一下你的意见。」



她、葵栞非常喜欢漫画,也会亲自画漫画。我按她说的去看了看正在画的原稿,是一如既往非常恶俗下流的那类。王子模样的帅哥正全裸着,大喊『ち○こ——!』



(译注:原文为ち○こ,ちんこ是男性的性器官)



「有什么感想?」



「总之很恶俗呢。」



「我想问的不是那个,看这里,不是用了避讳字嘛,果然用了避讳字就很难传达出情感吗……」



真是服了她了,虽然我有点无语,但要是反应过度就正中她的下怀了,还是保持冷静提供建议就好。



「抒发情感的场景里还是别用避讳字比较好吧,毕竟不是商业作品,我觉得这种单词就算出现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嗯嗯,果然是这样呢。那这里就不用避讳字,老老实实地写出来他大喊『千惠子——!』就好了。」



(译注:原文为ちえこ,即人名千惠子)



「哈啊!?」虽然应该继续无视她才对,但我还是忍不住吐槽了,毫无疑问掉入了她设计好的陷阱里……



「既然是千惠子这个人名,一开始有什么用避讳字的必要吗!」



「当然有必要啊,这个故事是根据我同班同学身上真实发生过的事件改编的,不用避讳字肯定侵犯隐私权了嘛。」



「那用假名不就行了?」



「哦哦,不愧是竹啪,这不是提了很好的建议吗,果然找你商量是正确的。」



真是的,这种显而易见的闹剧真希望能饶过我。



「唉,也有因为避讳字而产生不好的误解的时候呢。」栞学姐一边说着,一边用在笔记本的角落里迅速写下一行字。



——怎么了?舔一下●头和●子也可以哦?



「不用说也知道,这是正在上料理实习课的女孩,希望别人帮忙尝一下馒头里的馅子这一场景中的台词,但对处男竹啪来说肯定误会成别的了吧。」



(译注:日本写作馒头的东西其实类似豆沙包,有馅料。)



「我才没误会呢,话说料理课根本就不做馒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