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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 / 2)



「嗯~~应该再多装些粮草吧?



只影大人他们好像在与【西冬】军进行守城战,再说了,我也不想被白玲小姐和瑠璃抱怨粮草不够……



就这么决定了~~!春燕,你能替我去送这份文书吗?」



荣帝国首都『临京』,王家宅邸的某个房间。



王明铃大小姐坐在奢华的椅子上,正在思考运往『敬阳』的船只货物事宜。



大小姐将一份文书递给黑发少女。



春燕神色老练,站起身来双手接过文书。



听说她是异国出身之人。



少女身穿淡绿色基调的衣服,那是我——大小姐的侍从・静为她挑选的。



春燕似乎也已经穿习惯了。



「是,明铃大小姐。茶水要为您准备吧?」



「要~~喝~~」



白玲大小姐将笔搁于砚台上,已经开始浏览新的文书。



但在听到春燕的话后,她劲头十足地举起了手。



结成两股的浅栗色头发弹跳着,胸前双丘也格外显眼。



……呿。



「「…………」」



我和春燕暗自咬紧嘴唇。



明明个子就长不高,为什么只有这部分发育?



按瑠璃小姐的话来说『……或许是用了什么邪术』。真是令人嫉妒。



明铃大小姐没有察觉到我们的嫉妒,她随意地向侍立一旁的黑短发少年搭话。



「空燕,我肚子饿了~~!去给我买包子!就是之前带你去的那个少年的摊子~~在下雨前去!!



我会给你差钱的☆」



春燕的双胞胎弟弟身体一颤,腰间短剑也震了一下。



他挽起淡蓝色的长袖,指着自己稚气的脸庞,怯生生地问。



「那、那个……我一人吗?」



这对自称十三岁的姊弟是只影大人和白玲大小姐托付与我们的。



临京的主要场所我已经带他们去过了,不过……



明铃大小姐笑着点头。



「当然♪没问题的!京城的治安虽然不像敬阳,但也不差呢。」



「不,那个……」



空燕露出为难的表情,话说到一半止住了。



他用目光向姊姊和我求救。



哪怕被人带着走过,临京也是匹敌玄帝国首都『燕京』的大都市。



他一个人去跑腿,感到不安也是难免的。



「明铃大小姐——」



「啊~~!难、道、说?不和你姊姊春燕一起出去就不行?哼哼哼……真可爱呢~~♪」



在我帮腔以前,大小姐就察觉出来了。



大小姐她支着双肘,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双脚摇晃个不停。



矮个少年面色发红。



「~~~~!我、我出门了!」



少年势如脱兔地跑出了房间。



跑动的冲击使火钵里的木炭炸裂开来。



他姊姊以手扶额,仰头望向天花板。



「啊~~! 空燕,钱袋!!」



「春燕小姐,这个——」



明铃大小姐急忙喊他。



我从桌子的抽屉里取出钱袋,扔向异国少女。



她双手接住钱袋,恭敬行礼。



「弟弟让您费心了!那个……我很担心弟弟,想和他一起去。」



我和明铃大小姐对视一眼,心情不由放松下来。



和只影大人和白玲大小姐说的一样,她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准了~~♪」「以防万一,别忘了带伞。」



「十分感谢!」



得到我们的答复后,春燕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从廊下传来「空燕,钱袋~~!」的声音。



是和他们年龄相符、不带拘谨的声音。



关系好是好事呢。



我用小茶壶给碗里注入茶汤,随后递给明铃大小姐。



「对空燕稍微有些捉弄过头了吧。」



「是吗?」



年幼的麒麟儿小姐手指搭在脸上,歪着脑袋。



确实非常、非常可爱……但大小姐却露出了捉弄人的神色。



让人不由得想对她使坏,我用手指戳着明铃大小姐那柔软的脸蛋。



「等、等等~~静,住手啦。……因为,那两人还很拘谨呀~~静也希望和他们早点熟悉吧?」



我从怀里取出梳子,为她梳理起有些凌乱的浅栗色头发。



「和我已经很熟了。巡夜的时候,我们三人经常闲聊。」



「什!?怎、怎么会……竟、竟然!背叛了我?静、静!?!!」



明铃大小姐瞪大眼睛,手脚乱舞。



她的头晃动着,令人难以梳理,因此我提醒她。



「不要动!回到临京以来,大小姐您每天从清晨工作到深夜。



那二位看到您这个样子,说您『和战场上的只影大人一样,令人又敬又畏』呢。」



「嗯哼哼……毕、毕竟说的是真话,我也无法反驳呢~~!不过,工作还得继续~~!!



还有,说我和只影大人一样,让人稍微有些高兴呢~~~~!!!」



明铃大小姐任我施为,哼哼了起来。



忽然——室内一暗。



太阳似乎完全被遮住了。



虽然时间有点早,但我还是点亮了墙壁上的蜡烛。



就在这时——



「静……有关敬阳的战况,有传来什么新的情报吗?」



不安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我返回明铃大小姐的身旁,单膝跪在她面前,包裹住了大小姐的双手。



……十分冰冷。



「很遗憾。『部分玄军渡过了大河,收到这个消息后,张家军的部分人马为了迎击玄军而离开了敬阳』自这个报告以后,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是吗。」



大小姐埋下头,肩膀颤动。



眼里显露出愤慨与疑问,以及——焦躁和强烈的不安。



「虽然我不懂什么军略,和瑠璃下兵棋也一次都没赢过……



但是,整天只是在京城议论的人却对在前线作战的主帅下令『你去给我收拾其他的敌军!』这也太奇怪了吧。



我原本还以为京城的军队也会被派出去,结果却没有动静……不向敬阳派出增援,这样真的好吗?」



「明铃大小姐。」



我包裹住大小姐的双手,与她对视。



这个时候如果不能鼓励主人的话,我还算什么侍从。



「没问题的!白玲大小姐和瑠璃小姐都具有非凡的才能。



西冬军人数虽多,但敬阳防备也是万全的,肯定能坚守下来的。」



「…………静。」



大小姐的双眸眼看就要落下大滴泪珠。



我用白布擦拭她的眼角,断言说。



「最重要的是!即便【张护国】大人因京城下达的命令而要离开敬阳,只影大人也还在那里。



抵达临京以前,我经历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旅途,但像那位般拥有武艺才能的人,屈指可数。」



张家培养的只影大人。



他既是明铃大小姐的意中人,也是从水匪手中救下她性命的大恩人。



杀死玄国引以为傲的猛将『赤狼』。



对荣国来说,犹如噩梦般的大败——西冬讨伐战中也能带领部队生还,甚至能在惨败之际斩杀勇将『灰狼』。



无论对手是谁,只要荣国的年轻英雄・张只影大人在的话!



「——……唔哼。」



突然,明铃大小姐发出了奇怪的嘟囔。



刚才为止的不安不知道去了哪里,大小姐挺起和她身体极不相称的壮观胸部。



「当然啦!毕竟,是我的夫君大人!连【天剑】都拔出来了呀!!」



只影大人告诉过我们,天剑的铭文是【黑星】与【白星】。



二者合一,则被誉为【双星的天剑】。



千年以来,谁也拔不出来那对双剑。



只影大人却能将那传说中的名剑运用自如。



——简直就像是古之英杰・皇英峰那样。



我回想起了在敬阳看到过的那二位的剑舞。



「不过,白玲小姐也能拔出来。剑身非常漂亮呢。」



「哇!」



明铃大小姐如遭雷击一般,按着自己丰满的胸部。



随后啪的一声倒在我的膝上,口吐怨言。



「……呜呜呜……静,太过分了……你不是站在我这边的吗?」



「无论何时,静都站在明铃大小姐一边。不过……」



「……什么?」



我的年幼主人支起上半身,面带不解。



回忆着现已不存的故国事例,我苦笑地说。



「那位是如此的出色。即便是在我的故国、这个国家与周边诸国,英杰之中又有几名妇人?



何况,我也完全不认为白玲大小姐会抽身而退……再加上,只影大人还非常好说话。」



「……欺负人……」



明铃大小姐再次倒在我的膝上。



聪明如我的主人,这种程度的事本该能推测出来,但由于想要独占那位的复杂心情……



这就是所谓的少女心吗。



我偷笑起来,抚摸着大小姐的小脑袋。



她正绷着脸。



「嘛,玩笑而已。」



「真是坏心眼!」



「「——噗」」



二人相视而笑。



啊……这是何等幸福!



在远离故国的此地,如今的我能够笑出来。



如果那个年幼的我——独自一人从被仇敌攻陷的城中逃出的我知道了的话,她会作何感想呢。



就在我沉浸在乡愁之际,大小姐站了起来。



「父亲大人对此事也有些忧虑呢,他说『只影公子或许是位英杰……但你如果太过忘我的话,可能会变成你离开王家呢。你要是走了,王家就绝后了喔?』。



母亲大人虽然笑我,但哪怕变成『张明铃』我也无所谓~~只要能呆在只影大人身边!」



「您的心情我明白。」



我点头同意,同时感到一股冷意。



对如今状况下,继续与『张家』深入交往的担忧。



因西冬讨伐的大败,对统治大河北方的【玄】国来说,张家军的价值上涨了。



『张护国败,则【荣】国亡』



这种情况下,老爷是故意这么说的,想要委婉地拉住爱女。



王仁老爷认为,老宰相杨文祥与【护国】张泰岚这边的胜算不大。



理由是——『衰亡国家内部的丑恶权力斗争』。



我回忆起曾经体验过的故国悲剧,握紧了短刀刀柄。



保护我的武士们倒下的幻象在我脑海中掠过。



敌人刺客所用的恐怖秘术,使他们连身体带铠甲被一分为二。



「……虽说是异国,但被逼入绝境一方所发生的事,却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呢。」



「? 静,你说了什么吗~~??」



明铃大小姐探向我的脸。



甩开不吉利的思绪,我摇头。



「……不,什么都没有。啊,下雨了呢。」



圆窗外,大颗雨滴打湿了地面。



春燕和空燕拿了伞吧?



「嗯~~照这个雨势,明天或许很难出航呢……」明铃大小姐表情阴沉了下来。



就在我看着大小姐的时候,从宅邸外传来一阵喧嚣。



『闪开!闪开闪开!!被踩了可不关我事!!!』



甚至令人感到杀气的大声呼喊,以及马匹在雨中激烈跑动的声音。



……临京城内原则上应该是禁止马匹入内的。



或许是感到有些冷,披上了外衣的大小姐双手抱胸。



「发生了什么吗?」



「我之后去调查。」



「诶嘿嘿~~静,最喜欢你了~~♪」



「我也最喜欢您了。」



主人扑到我的怀中,我温柔地抱住了她。



——是要骑马进京的大事。



从好的方面想,也许是『张家军击破了渡过大河的玄军』『击破了来犯敬阳的西冬军』?



那么,从坏的方面想呢?



「不用说呢。」



一边感受着大小姐的体温,我一边得出了结论。



——【玄】军主力进犯敬阳。



应该是为了让在外玩耍的孩子们回家,大街上的大人们呼喊着。



「【白鬼】和『四狼』来了啊——!」「快逃啊!」「快点回家!」



我闭目片刻,随后朝我敬爱的明铃大小姐露出微笑。



「有些冷了呢,我现在去给您泡壶热茶。历法上现在虽是春天,但冬天并没有完全过去呢。」







「阁下,检查过周围了,没有问题。」



「嗯。」



听完老仆的报告,我——荣帝国宰相杨文祥环视裁判府。



裁判府是广阔皇宫中的独栋建筑。



此处完全没有人影,甚至令人不由得感到一阵微寒。



裁判府左右设有上座,坐镇中央的是一尊巨大的黑石——名唤【龙玉】之物。



四代前的皇帝陛下被赶离大河来到此地,发现了这块黑石。自那以来,龙玉一直存放于此。



或许是因为从那时起,这里就一直是宣布裁判的场所。



一到深夜,甚至连卫兵也不会靠近,而裁判府深处的地下秘牢,更是知者甚少。



老仆警惕地握着剑柄。



我摸着雪白的胡须,向他发问。



「也差不多该将徐飞鹰从牢里放出来,让他返回故乡——『南阳』了。



你跟狱吏们吩咐过待遇的事了吧?确定,没让狱吏拷问他吧??」



「盖有副宰相阁下公章的文书也下达了,应该没有问题。」



「……是吗。」



我想起了林忠道的脸,不快感涌上心头。



西冬讨伐战致使众多将士身死,然而副宰相却轻易活着回来了。



刚开始,他还摆出一副有在反省的样子,如今却又旧态复萌了。



那厮也好,原禁军元帅黄北雀也好……犯下了致命的过错,却仍掌握着不可轻视的权力。



于【荣】国而言,他们是祸患。



还有陛下沉迷的那个林家出身的宠姬,总有一日得除去他们……



数道平静的脚步声响起。



灯火照亮大厅,从火光下的影子处传来了声音。



「让您久侯了。」



紧张感袭过我和老仆的身体。



现身于此的是身披外套的矮个男人——被人看作是副宰相林忠道心腹之人。



他在这种场合下仍在脸上戴着怪异的狐狸面具。



一名高个男子候立在他后方阴影处,『双方各带一名护卫』和事先约好的一样。



高个男子用外套盖住了头,看不清他的面容。



呲呲呲。



灯油燃烧作响。



我放下摸着胡须的手,眯起眼睛。



「没想到,你会通过我那愚孙和我接触。还出乎意料地把会谈地点定于【龙玉】前。



『我不打算吐露虚言』——是这个意思吗。像这样直接说话还是首次呢……记得你名字是——」



「田祖,老宰相阁下。」



「!」



男人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了左脸的严重烧伤疤痕。



难怪他无论何时都不摘下面具。



田祖再次戴上面具,微微低头。



「如此陋容,实属失礼,还请您见谅。」



我摆手向他表示不要紧后,抱起胳膊。



微风吹过,灯火摇曳。



「……田祖先生,你我都公务缠身。临京之人虽对此地十分敬畏,但也未必无人前来。



请讲来意吧。因你所侍奉的副宰相大人完全反对增援敬阳和向大河下游出兵,事态比京城百姓以为的还要紧迫呢。」



「那么,我就开门见山了。」



田祖没有理睬我的讽刺,低下头。



「阁下!明日庙堂之上,增援张家军的提议是无法通过的。



不仅如此,向大河下游出兵之事也是……真是遗憾。」



宽阔的空间内刮过一阵风,响起令人悚然的声音。



我没能理解话语的意思,冷冷反问。



「……这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你已使我的议案被驳回??」



副宰相林忠道过去曾数次阻挠向最前线派出增援。



有时甚至会发动陛下的宠姬——自己的义女。



其原因是……对我的嫉妒和过度的权势欲望。



为了实现副宰相的欲望,眼前这个男人难道不是一直在出谋划策吗。



田祖用力摇头。



「您似乎对我有所误解,趁此机会,我向您解释。对于此次的敌军入侵,我是赞成增援张家军的。



『敬阳』是我国枢纽!失去此地则等同亡国。我曾以为讨伐西冬,能起到事先防御玄军的作用。」



即便他戴着面具,他的热忱也传递给了我。



……虽然片刻间还难以置信。



兰阳会战之时,忠道没有执掌全军指挥,而是与部分军队一起返回了京城。



传言这件事是这个男人计划的。传得煞有介事。



与我的思考相反,矮个男人垂下肩膀。



「可是……副宰相阁下却不理解我的想法。没奈何,增援提议被驳回了。



在讨伐西冬以前,我受到阁下信任乃是事实,但如今已……」



「那么,是那位宠姬向陛下……?」



田祖没有答复,仅仅是歪起嘴角,微微点头。



我背后传来一阵寒意。



——外戚利用年轻貌美的女子操纵皇帝。



古今中外的众多史书里记载的逸闻。



我平日里也不断地劝告陛下……没想到,我到了这个年纪,竟然还得亲自体验这种事。



西冬讨伐战惨败以后,陛下处理政务的身影明显变少了。



临京百姓作童谣——『泰岚大敌,非在北西。沉迷宫闱,不顾将兵①』



陛下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此事,因而非常失落。只是没想到,竟到了这等地步。



我以手扶额,发出呻吟。



「眼下,不给张泰岚送去增援,他到底在谋划什么?



无论他再怎么想独掌大权,一旦国家灭亡——难道……」



我这颗年迈的头脑察觉到了某个事实。



不派出增援,还想避免亡国。那么……



田祖面具后的瞳孔动了。



「林忠道打算在明日朝堂上以『与【玄】国的和约』为议题。并且……此乃皇帝陛下圣意。」



「!」



倒吸一口气,按住自己悸动的心脏。



我站立不住,单膝跪地。



「阁下!」老仆跑了过来。



他支起我的肩膀,递给我药丸和水筒。



我强行灌下药丸,剧烈地喘息,擦拭嘴角后提出反驳。



「……此等单方面的提议是不可能被承认的。战争是对方——」



「请看此物……这是我抄写下来的忠道所持之物。」



田祖没让我把话说完,靠过来递给我一张纸片。



浏览完后,我说不出话来。



上面写的是——名为和约的投降议案。



・向【玄】割让包含『敬阳』在内的湖州。



・向【西冬】割让包含『安岩』在内的北西州。



・和约缔结以后,【玄】为兄,【荣】为弟。



・【荣】要每年向『燕京』送去银、马、绢,其数量另行拟定。



・有极大可能会做出抵抗的张家、徐家、宇家要派遣人质送往『燕京』。



・只要【荣】遵守上述条约,【玄】就不谋求天下一统。



我借助老仆的肩膀站了起来,用力挠着脑袋。



确实,若是条件如此,玄主【白鬼】阿台・鞑靼或许会接受也说不定。



这应该不是忠道想的,而是他完全答应了敌方的要求吧。



……然而、然而!



我年迈的身体变得滚烫,怒火满腔。



「这样的东西……要如何向居住在那里的百姓与三家家主开口。



西方宇家本就对我等怀有强烈的不信任,徐飞鹰被捕后的南方徐家也动向不稳啊!?



而且,若是阿台再度策划南侵,则一切都完了!」



「确实,是个愚蠢的议案。然而,黄北雀已被定为使者了。



……阁下!副宰相既已通敌,为了改变陛下的圣意,只能行使非常手段了。」



田祖激动地想要靠近我,被老仆阻止了。



「……请您后退。」



甚至没有和我进行任何商议,就已经定下了使者吗。



也就是说,如果想要拯救故国,那么此刻,就是我献身的时刻了。



我闭上眼睛,吐出话语。



「田祖先生,请你不要误会。这确实是个屈辱的和约议案,终有一日必成祸根。



在后世的史书上,我的名字或许也会与卖国贼无异,然而——」



我猛地睁大眼睛,以荣帝国宰相的身份作出决断。



「我乃皇帝陛下的忠实臣子,如若圣意属『和』……那么也无可奈何。」



田祖身体一下没站稳,阴影里的护卫男人也抿起嘴唇。



身为副宰相心腹的矮个男人手足失措。



「这、这种事……那、那么,您要践踏一直支撑荣国的【三将】——张泰岚、徐秀凤、宇常虎的心迹吗?



如果他们反对议和,即便要除掉三家,您也期望议和吗!?」



三将的面容在我眼前浮现。他们比我还要年轻,我曾与他们举杯交盏。



呜呼!那时立誓『由我等来保护故国!』,为何如今会偏离如此之远!!



可是,身为荣帝国宰相……如果是为了保护皇帝陛下与国家。



那么,哪怕是那三人的家族。



「……别无他法。此刻,必须考虑喝下这名为屈辱和谈的『猛毒』之后的事。



镇守我国北、西、南面的三家力量过于强大也是事实,再加上中央能够调动的军队——禁军的大改革。



必须改变的时刻来了呢。」



田祖如遭雷击,身体僵住了。



他流着冷汗,惊愕地说。



「难、难道说……从以前开始,您就在窥伺削弱三家力量的时机吗!?杨文祥,您——!」



我将目光从男人身上挪开。



黑色的雨水落下,不时闪过雷光。



上天……在发声吗。



「你不明白吧,宰相执掌着国家前行的方向,就是如此职位。



一家一姓的荣衰与国家——根本无法相比。即便是泰岚和徐、宇二家家主,只要不断劝说他们,就一定能……」



激烈的雷鸣响起,踩踏石质地板的振动。



我想要支起身体——



「咕!?」



「! 阁下!!!!!混账——!」



田祖的护卫用手中的匕首贯穿了我的身体。



似乎没有命中要害。



老仆立即拔剑,想要与其交战——



「! 你、你算计……」



田祖一口气拉近了和他的距离,用短剑刺穿了他的胸口,使其当场丧命。



我伸出手,抓住刺客的肩膀。



「你、你是、何人…………」



「……只知道在宫中享乐,连自己亲手关进牢狱并下令虐待之人的脸,都不认识吗……」



男子充满憎恶地抽回匕首,摘下了头上的外套。



「!莫、莫非,你是……为、为何,要这样做?」



他一头棕发,年纪轻轻。



皮肤上有着晒痕,脸上伤口骇人——能看出是拷问的痕迹。



刺客重新架起匕首。



「被你算计而死于兰阳的徐秀凤之子・徐飞鹰。



……地牢里的日日夜夜,我可是铭记肺腑呀?



夺去了我父亲和宇常虎将军的性命还不够,竟还打算除掉徐家和宇家、以及张泰岚将军和张家……



一切都和田祖先生说的一样!……竟敢、竟敢、竟敢如此!!!!!」



中计了!完全被算计了吗!?



没想到,我会被徐家长子——



「等、等等!此乃——嘎哈!」



「至少要让你去那个世界——向死于西冬、敬阳的人们谢罪!!!!!」



匕首再度贯穿我的身体。



无法忍受的剧痛。



我用最后的力气伸出手,摸向飞鹰的脸。



就像曾经,在他还在襁褓时那样摸去。



「…………荣、荣………………」



刺客身体后撤,我的身体如同木偶般地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视线逐渐模糊,昏暗起来。



鲜血流淌着。



「……奸贼!」



飞鹰那充满憎恶的蔑称传来,随后是重重的脚步声响起。



「飞鹰,你要在今晚内即刻离开临京,回『南阳』去,去保全徐家!



后面的事情全部交给我,不会牵连到你的。」



「感激不尽。此恩,飞鹰永生不忘!……告辞!」



飞鹰的脚步声远去。



呜呼、呜呼,何等事态……到了那个世界,该如何向秀凤谢罪才好。



我已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没想到,竟被田祖这个名副其实的『老鼠』给算计了。



——数道脚步声。



「结束了呢,演技真好。」



这种地方有少女在?



田祖似乎恭敬地单膝跪地。



「……实在惭愧。为了确实地除掉老宰相,并在假意和谈以后使【荣】国乱自南方起,属下或许有些过于入戏了。」



不仅是要除掉我,还要策划让徐家发起叛乱——如同孩童般的嗤笑声。



明明已是濒死之躯,我却仍然感受到了强烈的恐惧。



「甚至连要救自己的人与把自己引向毁灭的人都无法分辨,愚蠢、可怜的小鬼。



【凤翼】在九泉之下也会叹息吧。不,在他被那人发现、遭到【黑刃】追击的时候,就已经成定数了吧。」



少女这么说完后,脚步声远去了。



「火速报告【白鬼】——『如计划那般,【荣】国分裂』了。」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



一切,都在那个【白鬼】的掌控之中吗。



呜呼、呜呼——我犯了错误,极大的错误。



抱歉,秀凤……



抱歉常虎……



抱歉!泰岚…………!



光明消散,深沉的黑暗逐渐笼罩我。



『我和贪图一时繁华的人聊不来』



——在临京地牢的愉快对话浮现于脑海里。



呵呵呵…………确实……只是、一时的繁华啊…………



张只影!张只影呀!!



务必、务必…………拯救【荣】……拯救这个国…………



最终,我——杨文祥的意识完全中断了,沉向黑暗。



①原文「狂歌」,讽刺、滑稽为题材的短歌。直译为「张泰岚的敌人不在北也不在西,在南边的京城里玩女人呀」。







「抱歉……能…………能请你再说一遍吗?书信上虽然也有写,但若弄错,可是大事。



……老宰相阁下要我如何??」



敬阳,张府的某个房间。



面对张泰岚的冷冷发问,从临京来的使者——年轻的禁军士官面色苍白。



甚至连身为家人的我和白玲、处变不惊的瑠璃以及身穿女官服饰的玉忽都为之颤抖。



虽然右肩的伤还未痊愈因而无法动用右手,但名将的威严仍在。



「陛、陛下决定与【玄】国和、和谈。因此下令『张家军当约束今后的战斗行为,张泰岚即刻入宫面圣』。」



我和白玲对视,瑠璃玩弄着棋子,玉忽沉默。



——敬阳北方的决战过后五天。



玄军退回『白凤城』、西冬军退往旧『白银城』。



令人不安的沉默持续着。



给敌人造成了相当大的损失,因此敌军正在补员……我虽然这么想过,但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老爹用左手抚摸着美髯。



他胡须上的白色之物猛地增多了。



「辛苦你来传令了!还请先回临京,替我传达『泰岚遵令』。」



「是、是!下、下官告辞!!」



年轻的使者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只留下我们在内。



老爹背对我们,眺望窗外。



——气氛格外沉重。



如果知道是这种事,是不是该把庭破也强行带来。



我身旁的银发少女双手撑在书桌上。



「父亲大人! 我不认可这种——」「白玲。」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摇头。



张泰岚是无与伦比的救国名将……然而,他也是人,会受到打击也是自然。



「…………」



青梅竹马少女似乎也明白,她那端正的五官皱作一团,绕到我身后,将头抵在我背上。



我坐在椅子上,向翡翠色眼睛的金发少女抛出话题。



金发少女正在用手指转着她的蓝帽。



「瑠璃,你怎么看?」



「……十分奇怪。」



面容稚嫩的军师下了椅子,开始在屋内走动。



被她吸引的黑猫由衣也跟在少女身后。



「说起荣帝国的老宰相杨文祥,我听说他的名声甚至远至他国。



而且,他还是个会在关键时刻亲自乘船与【张护国】促膝长谈的人物。」



瑠璃停下脚步。



她抱起脚边的黑猫,边抚摸黑猫边把自己的想法告知我们。



「哪怕临京上下决意推进和谈,但在【凤翼】徐秀凤、【虎牙】宇常虎阵亡的如今,



不向镇守这个国家最前线的名将进行任何说明,突然命令『不许交战』『前来临京』?派遣的使者甚至不是将领而是禁军的下级士官?



即便文书上盖有公章……有问题,绝对有问题!这简直就像是在挑拨张家军,意图引发叛——啊,抱、抱歉!我、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我们明白。」



我从头脑太过聪慧的军师先生手里取过蓝帽,戴在她头上,随后把她托给玉忽。



我向白玲使了个眼色,然后向仍背对我们的老爹搭话。



「老爹,我和瑠璃意见相同。从玄军与西冬军的动向来看,和谈这件事似乎确实是在暗中进行。



只是……我有不好的预感。」



「父亲大人,此时果然还是应该向伯母大人询问京城的相关形势。得到消息后,再来决定今后的行动为好吧。」



「…………嗯。」



之所以不说出明铃的名字,是因为形势截然不同了。



身份低微到只能让人以为是用来羞辱张家的使者。



突然开始的和谈。



之后要是拜托『王家』,难免会把他们卷入麻烦事。



嘛,就算和那个麒麟儿解释,她也不会接受也说不定吧。



突然——老爹拍手。



「好!我决定了!!」



他转过身来,以如同身处战场一般的严肃表情下达指令。



「我会立刻赶赴临京,直接向老宰相阁下寻求意见!坐明轮船的话,两天就能抵达。你们留在敬阳,等我回来!」



「老爹!」「父亲大人!」「…………」「张将军…………」



我和白玲连忙上前,紧紧抱住黑猫的瑠璃变得面无表情。



玉忽从后方抱住金发少女。



老爹用力一挥左手。



「只影、白玲,不要那么生气。总之,既然陛下有言『惟有和谈』,那么也无可奈何了呀。



老宰相阁下恐怕也是这么想的吧。」



「「…………」」



虽然我自己对临京的皇帝几乎没有忠诚,但老爹是荣国的大忠臣。



恐怕自出生以来,他就没想过违背圣命这种事。



老爹用手掩住眼睛。



「……抱歉……让为父、独处片刻可好……?」



『…………』



我们一同离开房间。



——随后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



野兽般的大吼与器物毁坏的声音震动整个府邸。



黑猫害怕起来,从瑠璃手上逃走了。



无论是在怎样的战场上都不会泄气的老爹——【张护国】正在恸哭。



放眼望去,聚集在廊下的仆人们也在流泪,士兵们捶打着地面。



「父亲大人……只影,父亲大人他……」



「……嗯。」



白玲也再次扑入我的怀里,流着眼泪。



夺回大河以北——『北伐』是张家的夙愿。



可是,一旦和谈,或许就不会再有机会了。



在最前线战斗、战斗、战斗……不断战斗的结局竟是这样吗!



就在我沉浸于悲伤时,白玲离开了我的怀抱。



她用袖子擦拭眼睛,背对我。



「……我去洗把脸。」



朝霞的身影出现在了廊下的前方,我把温柔的张家大小姐托付给她。



我看着银发少女离开的背影,呼唤仙女的名字。



「瑠璃。」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呢。情报过少……少到不自然的地步。」



仙女从自己手中生出白花,边和黑猫玩耍边冷淡地回应我。



与十万西冬军对峙,最终使他们一次也没能看到敬阳城墙的军师。



我转身面向军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