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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 / 2)

我当时睡得很熟,等阿静叫醒我时,整艘船上早已充斥着紧张气氛与吆喝声。



「有、有水贼啊──!!!!!」「大、大运河怎么会有水贼?」「大概是缴不起盐税的那些人吧。」「风不够大!快划桨!」「我们没有足够人手可以划桨!」



即使是不怎么见过世面的我,也能轻易听出情况相当危急。



我抱着阿静走到甲板上,就发现有十几艘小船正打算攻击我们的船。



而偏偏就是这种危急时刻没有起风,主桅上的旗子动也不动。



自从老宰相大人调降盐价后,大运河沿岸就不再有水贼肆虐,所以船上的划桨手并不多──我们显然无法逃离水贼们的包围。



「……明铃大小姐,我会誓死保护您的。」



我在听到阿静这么说之前,就察觉我们已经快走投无路了。



船员们以不熟练的动作拿起武器,同时,最远那艘小船的一名似乎是水贼首领的粗犷男子举起手上那把宽刀身的弯刀──



「唔!」「嗯!?!!!」



下一瞬间,他的肩膀就遭到弓箭射穿,翻身落水。在瞭望台上的船员几乎在同一时刻大喊:



「敌船后方有艘军船!旗上写着──『张』!!!!!」



船上瞬间陷入静默──并在不久后变为响彻全船的欢呼声。



荣帝国里没有人不知道「张护国」的名号。



我清楚记得那时候马上安心了不少,还差点脚软呢。



不过,我──



「明铃大小姐!」



却逃出了阿静怀里,跑向船头。



──我会这么做的理由很单纯。



想亲眼看看名震天下的张家军有多么英勇。当时是这么想的。



感觉到阿静也紧跟在后,并在抵达船头时──



「唔!那、那是……」



我清楚看见一幅令人大为震撼的景象。



竟然有一名黑发大侠完全不怕水贼们射出的箭矢,以高强的身手接连射穿了好几名水贼!



──而那位大侠正是……







明铃双眼满是喜悦,挺着胸说道:



「正是只影大人!他后来又射下了好几个水贼,那模样实在是英勇万分!呵呵呵♪我至今还会偶尔梦到当时的情景呢。不觉得我们这场相遇简直是命中注定吗?」



……呃……这个嘛……



我害臊地缓缓瞥向一旁的白玲。



然而银发姑娘仅仅是沉稳地喝着茶,对明铃的随从露出微笑。



「这种茶……味道好浓醇。静姑娘,你泡的茶真好喝。」



「谢谢白玲大小姐的夸奖。」



白玲和静姑娘一起享受着好茶的芳香。看来她们很意气相投。



我再接着望向明铃……只见她大大鼓起脸颊,似乎不太高兴。



「你、你有没有在听啊!太失礼了──」「我懂了。」



白玲放下茶碗,与明铃四目相会。我甚至误以为她的视线唤来了一道闪电。



「简单来说,当时我们张家的军船救了你搭的那艘船,只影才会顺便和你提起张家军为什么要去临京──也就是需要添购军粮……然后……」



银发姑娘瞪了一眼正在品尝月饼的我。



或许是因为她的容貌相当端正,瞪起人来反而特别吓人。



「你爹娘相中了我家这位食客──对吗?」



「你真厉害。没错,说对了。」



她们对谈的期间,我就像只被蛇──不对,是像只被龙恶狠狠瞪着的青蛙,不禁缩起身体。



张白玲生起气来很可怕。



──此时忽然有人拍手,发出清脆响声。



「「「唔!」」」



我们三个一同看向拍手的静姑娘。她笑得非常灿烂。



「明铃大小姐,只影大人和白玲姑娘似乎有急事,今天就到此为止如何?」



「咦?啊……说、说得也是!只影大人,你应该还会在都城待上一段时间吧??」



「嗯?啊,对。」



我点点头,回应忽然愣住的明铃一回过神就提出的疑问。我们大概要等老爹办完事,才会一起回去敬阳吧。



接着,黑发大姐姐便笑着对银发姑娘说:



「白玲大小姐,我想送您一些礼物当作见面礼。请您和我来宅邸里一趟吧♪」



「──……可是……」



「我不会抛下你先走啦。」



白玲偷偷瞥了我一眼,于是我轻轻挥动左手,要她别担心。



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稍稍松了口气。



她接着站起身,然后──向明铃打声招呼,便从小桥走往宅邸。



静姑娘也随即以眼神对我和她的主子行礼,跟着白玲离开。看来我们让她费心了。



我喝完最后一点茶,对一脸纳闷的明铃得意笑道:



「你也亲眼看到张白玲是什么样的人了。怎么样?她很厉害吧?」



「……她的脑袋的确很灵光。」



明铃心不甘情不愿地同意我的说法。



她粗鲁地直接用手拿起茶点来吃,像个孩子般生闷气。



「但我绝对不会输给她!我一定要赢!」



「你究竟想跟她比什么……?」



这位才女默默吃下最后一颗月饼,伸了个懒腰,没有回答我的疑问。



随后便凝视起我的双眼,手捂着自己丰满的胸口强调:



「今天这场斗茶的确是我输了──不过呢!我们王家的字典里没有『屡战屡败』和『知恩不报』两个词!只影大人,你对我王明铃有什么吩咐都尽管说!即使是难如登天的要求,我也一定会完成,让你娶我为妻!啊,但是你要的剑和弓当然是另一回事,就等着我找来一把好剑和一把好弓吧♪而且也得谢谢你之前提供外轮船的点子!」



「…………」



王明铃既是一位才女,也是一位遇到困难仍永不放弃的人。虽然认识不久,我却已经清楚感受到她这种令人敬佩的个性。而且之前开玩笑和她提到的「无风也能快速航行的船」没想到她好像真的建造出来了。



尤其……说来可悲,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是大批银子搞不定的。



只能想办法出个她绝对无法完成的难题来考倒她了!但是……还真困难呢。



忽然瞥见我倚放在椅侧的那把剑。



──……剑。



于是没来由地对正在等待答复的明铃说──



「那──你帮我找来据说以前煌帝国的『双星』曾经用过的『天剑』吧。你要是能把那两把剑交到我手上,就认真考虑是不是该和你结婚。」



「『双星天剑』……千年前的英雄用过的两把传说中的剑……」明铃睁大圆滚滚的双眼,在自言自语后试探地问:



「……你说会考虑和我结婚是真的吗?」「没错。」



「你不会──」「我不会食言。」



我在来临京的路上大致看完了《煌书》和提及后续史实的史书。



据说王英风逝世后长达千年时间,都没人能够成功找出「天剑」。



即使明铃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找到不存在于世上的东西。



「这样啊。我知道了──那么……」



眼前的才女站起身,原地转了一圈。



这让她的头发随之飘逸,而明铃在停下脚步后将右手放在自己的左胸前,高声发誓。



「我王明铃发誓一定会尽全力找出『天剑』,将它献给张只影大人!届时你就会是我的新郎了──呵呵呵~♪」



「……别擅自把我当成你的新郎。」



我一边想起过去和我一同驰骋战场的爱剑,一边挑出明铃的语病。



然而明铃仍然意气风发地握紧双拳说:



「不!反正你不久后就会是我的丈夫了,不能算我说错♪……而且最大的情敌也意外笨拙……没什么好怕的!」



她讲到一半忽然转身背对我,小声说了些什么。我不禁苦笑道:



「……你可别为了这件事特地冒险喔~?」



「别担心!有阿静在旁边保护我!──而且……」



明铃露出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常见的神情,凑到我身旁并轻轻抱住我。



「万一真的出事了,我未来的丈夫也会来救我啊!……最近宫中对战况太过乐观,或是藐视张将军的人愈来愈多了。还有,刚刚提到的那些老鼠也不太对劲。请你千万要小心为上。」



「……我多少会注意。谢谢你特地提醒这件事。如果有什么新消息,记得马上告诉我。」



白玲在王家大宅正门口附近等我。她手上拿着一个没见过的布袋。大概是静姑娘送给她的见面礼吧。



我走近她,不发一语地伸出手。



「…………」



银发姑娘默默把布袋交给我,转身离去。



我在走过正门口时往后看,正好看见明铃和静姑娘,便朝她们挥了挥手。



白玲也点头打声招呼。她似乎和静姑娘满聊得来的,难得看有点内向的这家伙和别人相处得这么融洽。



我和白玲一同走到宅邸外的街上。太阳已经快要下山,夜晚的脚步将近。



张家宅邸位于庶民居住的临京北边,得走一段路才到得了……反正临京治安很好,晚上在外应该不容易出事。毕竟连朝霞都不会特地来接白玲。



路边商店接连亮起提灯或灯笼的亮光。我眺望着水路上急着返家的小船,准备走过一座不见多少人影的桥。



「……刚才……」



「嗯?」



「你跟那个姑娘在我们离开之后聊了什么?」



白玲突然驻足不前,背对着我提出这道疑问。



我把手伸向后脑勺,双手十指交扣并老实回答:



「我要她去找几乎不可能找到的东西。啊~……至于我第一次上阵杀敌那件事──」



「……我不介意。静姑娘送了些茶,说是很稀有的西冬茶。我打算回去以后泡来喝。」



「我有得喝吗?」



「当然──只有爹、我和朝霞的份。」



「太无情了。」



我们一如往常地斗嘴,继续往前走。



白玲的心情似乎变好了点,脚步也比刚才轻盈。



不过──



「西冬啊……」



我望着青梅竹马的耀眼银发,低声自语。



不晓得是真是假──据说西冬自数百年前由一位仙娘建立以来一直是我国的盟友,也是交易盛行的国家。



西冬国内有一座出产铁矿的大矿山,使得西冬产的金属制品闻名国内外。听说他们还把和我国及西方交易赚来的钱财用来开发从其他国家传进西冬的新技术。



他们的国土只有我国的数分之一。



西冬的东北部有地势险峻的七曲山脉,且邻近玄帝国,西北部则是白骨沙漠。



难以行走的地形使得玄帝国的主力──骑兵无法越过山脉……所以一直以来都不曾和玄帝国交战,也得以不受他们侵攻。



唯一容易通行的平原位于离敬阳不远的东部,这也是为什么西冬的产物较为少见。



纵使是王家那样的大商人,还是很难取得西冬产的特等茶叶。



──不过,现在我手上拿着的就是西冬茶叶。



这代表假扮成商人的「老鼠」意外得多……既然连临京都能见到他们的踪迹,就更不用说是敬阳了。



再加上先前阮将军一事致使明铃认为是有人刻意挑拨离间,却也似乎有点说不通。



假如……西冬真的背叛了荣帝国──



「只影?怎么了吗?」



白玲看我停下脚步沉思了一会儿,便神色担忧地过来关心。



「──嗯?喔,抱歉、抱歉。我不小心恍神了。我们走吧。」



我闭起一只眼睛,要白玲继续走。同时也暗自下定了决心。



以防万一,或许还是得知会老爹──



「西冬可能意图谋反」这件事。



毕竟人世无常。







「我、我说……白玲…………」



「不行。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一个男人怎么这样忸忸怩怩的?」



「唔唔……」



白玲替站在全身镜前的我打理黑色礼服,然而镜中的我脸上却满是惆怅。



窗外传来鸟儿们悦耳的歌声。唉……我也好想飞得远远的。



一旁的银发姑娘在我唉声叹气时,仍继续替我打理仪容。她穿着白绿相间的礼服,并把花朵发饰别在浏海上。我不禁小声抱怨。



「你倒是没问题……问题是我进皇宫搞不好会惹上麻烦啊…………」



客观来看,我其实处在一个相当尴尬的立场。



虽然老爹和伯母总是说我就是张家的一分子──



「嗯?怎么了?你怎么露出奇怪的表情?好,这样就好了。」



而我眼前这位姑娘当然也这么想。



──不过,外人就不这么认为了。



张泰岚会有「护国神将」的美名,是因为他无数次保护荣帝国不受玄帝国所害,人民才会主动这么称呼他。甚至连皇上都曾耳闻。



而我是张家里的异类。



老爹曾好几次进宫求情,希望能让我正式冠上「张」姓……却屡屡碰壁。



因为宫中某个在都城握有不小权力的派系,不希望以张家为首的「北伐派」继续壮大。有敌意的自己人总是比外敌还要棘手……人自古至今都是这副德性。



我想事情想到出神,白玲这才回应我刚才那句抱怨。



「是老宰相大人想招待你进宫。我们昨天去找他谈事情时,他说希望你下次愿意一起来。你应该感到庆幸才对,他似乎对你有兴趣喔。」



「呃。」



我感觉全身起鸡皮疙瘩,忍不住浑身颤抖。我没自信能在宫中控制好表情。



白玲走来我面前,朝我伸出手。



「……你的衣领歪了。」



「呃,我自己弄就好。」



「别动。」



「……好。」



我乖乖投降,任她摆布。往格窗外一看,正好和朝霞与其他女官对上眼。她们用唇语说:



「(只影大人,您穿这样很好看喔!)」「(麻烦您照顾白玲大小姐了♪)」



……真不晓得是不是该拜现在似乎去南方谈生意的伯母教导所赐。



我暗自叹息,此时走廊上传来一阵特别大的脚步声,不久,穿着深绿色军袍的老爹就走进了房间。



「白玲!只影!你们准备好了吗?」



「是,我准备好了。」「……老爹,我真的非去不可吗?」



我对老爹苦苦哀求。



我知道白玲正眯着眼瞪我。随后,老爹的神情变得严肃。



「只影,你今天就死了这条心吧。只要在皇宫入口附近的候客房等我们就好。毕竟说不定还会有其他贵族儿女在场。」



「喔……」



他们在不在都不关我的事吧?──老爹看着我,微微点了点头。



「女人拥有银发蓝眼为倾国之兆。」



来自大陆西方的人还不够多的年代,常有人在谣传这样的古老迷信。



说不定宫中某些只顾着宫斗的贵族至今仍相信那种没凭没据的传说。



……老爹大概是要我别让白玲落单,当她的挡箭牌。



感觉心情轻松许多,和老爹拳碰着拳表示了解。



「我知道了。那么,晚上就麻烦您请我吃一顿好吃的喽。」



「嗯!包在我身上!」



「……两位别一直顾着聊天,时间好像差不多了。」



白玲指着院子里的水钟。再不赶快出发一定会迟到。



──该准备前往皇宫了!



「张将军好!我来替您带路。随行的两位请在这里稍等。」



这座庞大无比的皇宫位于临京南边。



我们一走过画有飞龙与凤凰的红色巨大正门,踏进宫中便听见一名年轻禁军士官的呼唤。



他带我们来到一个有几张长桌和椅子的房间。似乎已经有几个人在里头等待。



老爹拍了拍我的肩膀。



「白玲、只影,晚点见。我们不会聊太久。」



「路上小心。」「祝您好运!」



我们这么说完,老爹就满意地和士官一同往石廊另一头走去。



我看了白玲一眼,便走往候客房。就近找了张椅子坐,发现房里有碗和茶器。



平常这种时候白玲大多会坐在我对面,今天反倒难得坐在旁边。借着视线问她要不要喝茶,却只见她摇摇头……好像有点紧张。



我喝了口茶,忍不住皱起眉头。



「……好难喝。」



或许是因为昨天才喝过最高级的特等好茶……但这也太难喝了。



若是连皇上底下这些紧急时刻必须上最前线打仗的禁军都只能喝这种茶,其他士兵更不可能有好茶可喝。



这时,房里一位温文儒雅,看起来似乎是贵族的年轻男子忽然向心情苦闷的我搭话。



「喂,那边那位仁兄。」



「?」



他的年纪应该比我们年长些,差不多二十出头。腰上配着一把有黄金和珠宝装饰的礼剑。



反观,别说我和白玲了,连老爹都不被允许佩剑进宫。这表示对方在宫中有一定地位……



朝着我们走来的柔弱男子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那瘦弱的身躯显然没有经过锻炼。



他还带着其他几位年轻男子一同前来,俯视着我问道:



「我没见过你。敢问贵姓大名?」



……看来老爹和明铃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用不着仔细看,就感觉得到白玲很不安。于是若无其事地报上名号。



「我是借住张家篱下的食客,只影。请问你是?」



年轻男子并没有回答自己是谁,而是直指着我,露出轻蔑的眼神。



「……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而且你竟然是张家的食客,连贵族的边都沾不上啊!这里可是皇宫!你这种下贱的人不配在此久留,快滚!」



「快滚!」



后头几位男子也出声附和。看来他们不是狐假虎威,而是「子假父威」。



我刻意避免露出苦笑,低头向他们求情。不能害老爹和白玲颜面扫地。



「你说得对。但我们不会待太久,希望你们能够暂时睁只眼闭只眼。求求你们了。」



「…………唔!」



明显感受到白玲正在压抑她的怒火。



这位大概是想害我难堪的柔弱男子或许没料到我会如此低声下气,忽然一脸扫兴。



「……哼!」



接着看向白玲。他嘶吼道:



「那边的女人!报上名来!」



白玲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在不久后才开口。她的声音听来有些颤抖。



「……我是张泰岚的长女,白玲。」



「张泰岚?──哈哈哈哈!」



男子们顿时哄堂大笑,最前面这位男子夸张地耸了耸肩,笑道:



「哎呀……原来是北方小村落那个成天喊着北伐,还假借需要军费来讨钱的乡巴佬将军之女啊!亏你和那边那个下贱的男人有脸踏进宫里啊!」



「…………唔!」「…………」



白玲气得紧咬嘴唇,我则是冷静推敲起对方的身分。



有胆辱骂张泰岚的贵族并不多。这个蠢蛋应该是哪个有权有势的官员的亲朋好友。



……看来荣帝国离亡国也不远了。



正当我推测出这个无情事实时,男子竟拔出他腰上那把礼剑指着白玲。



「而且你的发色和瞳色……是据说代表倾国之兆的银发蓝眼。还不赶快滚!这种不吉祥的女人待在皇宫,搞不好整座都城都会受你的霉运牵连!别劳烦我祖父叫人把你们撵出去!」



「祖父?」



我刻意向柔弱男子提问,试图引开他的注意力,避免继续刺激气得浑身颤抖的白玲。



随后他便一如我的预料,开口嘲讽我的无知。



「你连这种事都不知道?我祖父可是荣帝国的台柱──也就是大丞相!」



「……他不是大丞相,是宰相吧?历史上只有『双星』之一的王英风被世人称作大丞相。」



我还没开始思考他这番话有什么含意,白玲就如此冷冷回答。



柔弱男子吊起眉梢──接着突然抢走白玲的花朵发饰。



「啊!」



「竟然戴着这种廉价的东西进宫──太不知羞耻了!」



「住手!!!!!」



哀号与椅子被撞倒的声音响彻整间候客房。柔弱男子将花朵发饰丢在地上,狠狠踩烂它。



急忙起身的白玲瞬间愣得哑口无言,瘫软跪坐在地。一颗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滴落下来。



疑似宰相孙子的柔弱男子笑着拔出剑,试图用剑刃划过白玲的浏海──



「呀!」「唔!」



我在那瞬间使劲一跳──朝着柔弱男子的脸狠狠揍了一拳。他的剑因而被甩到半空中。



被揍昏的男子自然无法减缓跌倒时的冲击,只能满口鲜血地瘫倒在地。



「……好弱。」



我在这么说的同时用脚踢断了掉落下来的剑。



事出突然,导致男子的跟班们全愣在原地。但他们很快便接着大喊:



「这、这家伙!」「你、你这是、在做什么!」「你以为我们是谁啊!」



「……那个啊……」



我望向那些跟班们。他们明显已经腿软,面色逐渐苍白。



「我可以不计较你们出言侮辱我。我这种地位的人本来就不该进宫……不过啊──」



「~~唔!」



跟班们开始瑟瑟发抖。守卫们也非常惊慌。



「你们别以为侮辱了老爹,又辱骂白玲……还可以毫发无伤地离开。我可没有善良到看恩人被瞧不起,还愿意闷不吭声……你们做好觉悟了吗?」



如此说道的我便开始制伏这些吓得神情僵硬的男子。



而在我顾着应付那些跟班的期间,眼泪已经濒临溃堤的白玲仍旧握着已经破烂不堪的花朵发饰,丝毫不在乎会弄脏自己的礼服。







「只影大人,请往这里走。我不想动粗──」



「嗯,我知道。」



我如此回答一名壮年士官,乖乖走进一座老旧地牢的门。



这间牢房似乎只有一半在地底下,高处唯一的窗外可以瞥见天上新月。



──门锁发出喀擦声上锁。



我悠哉地回头向拿着灯火的士官问道:



「所以?上面什么时候会判刑?我可不想饿死在这里面。」



「不知道。」



士官只冷冷回了这一句,便和其他士兵们一同顺着地下通道离开。



他们似乎是出于对老爹的尊敬,才对大闹皇宫还痛打了一群纨绔子弟的我这么温和,但看来也不是我说什么都愿意和善对待。



我倚靠着墙,蹲在冰冷的石头地板上。



牢里几乎是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落进来。



「这次给老爹添麻烦了……还有白玲也是……」



不知道那家伙现在还好吗?我的青梅竹马乍看之下很强悍,实际上是个爱哭鬼。



一边这么想,一边伸着懒腰──突然,牢里仅存的一点月光消失了。



有人站在上面的窗户附近。从影子长度来看,应该是一名男子。



……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人在皇宫游荡?



我在感到疑惑的同时大喊:



「喂~你站在那边会害我看不到月亮。可以让开吗?」



「──……为什么?」



对方不理会我的要求,迳自提问。这声音听起来有点年纪,是个老人家吗?



正当我在推敲他是什么人时,他又接着平淡问道:



「你为什么要大闹皇宫?听说你是张家的食客,难道蠢得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会连累到张将军吗?」



「……这位老大爷,说话还真不留情啊。」



我苦笑着伸直双腿。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一餐,肚子很饿。



用双手手臂垫着后脑勺回答:



「我当然想避免给老爹添麻烦。可是那些蠢货只凭在路上听来的谣言侮辱老爹,甚至──还嘲笑我的救命恩人。我可没有成熟到愿意放过那些家伙。」



反正我早就死过了一次。



今生也是因为有老爹和白玲救我一命,才能活到现在。



那我当然──很乐意用自己的命替恩人赔罪。



老人继续提问:



「……但是先出手的是你吧?即使他们有错在先,出手伤人的你仍然免不了刑罚。」



「嗯?」



我仔细思考他这番话的意思──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看来当时在场的士兵们大概没有说是老宰相的孙子先拔剑。



……也难怪刚才那位士官的态度那么温和。或许是出于良心苛责。



临京在老爹拼死避免外敌进犯的期间似乎腐败了不少。



「人果然自古以来都是一副德性。」



「唔?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当中充满困惑。我不打算坦白,仅仅是翘起脚来。



──即使有人证,他们也会透过父母或祖父的权力大事化小。



那些人会在不久后的未来进入国家中枢掌权吧。我对老人说:



「虽然你特地来这种地方找我……但很可惜,我对你没兴趣。你们会嘲笑拼死保家卫国的士兵,还只会待在都城享受山珍海味和美酒,享受虚假的繁华。我和你们这些人合不来。你可以赶快走吗?」



「…………你说虚假的繁华?」



他的语气第一次透露怒火。我耸了耸肩。



「我有说错吗?临京人和平安稳的生活是老爹他们在最前线奋战换来的。这点只是单纯的事实……不过啊──」



我抬起头,瞪着窗外人影。



「你们知道大河另一头的最前线有多少敌军吗?少说也有张家军的三倍以上……三倍可不是个小数字,然而就我所知,都城在这七年来都没有派遣任何人力或兵力来支援。甚至那些城墙与城寨都是老爹和其他将领自己花钱建造的。我看你们都城的人其实都认为『敌人不可能跨越大河,威胁到我们的生活』吧?」



「…………」



老人陷入凝重的沉默。看来他也不是一无所知。



一段时间过后,他才勉强挤出一句话。



「……但张将军不也打退了所有敌军吗?」



「唉……你这番话不会是认真的吧?」



我叹了口气。



接着抓了抓自己那头融入这片黑暗当中的黑发,说出残酷的现实。



「张泰岚的确是举世无双的英勇武将──却也不是所向无敌。而且还有自己人在拖后腿。我听说玄帝国的皇帝年纪轻轻便握有实权,还是个极为精明的人。就算我们张家军可以打赢一场仗,也不可能澈底打倒玄帝国。毕竟双方的兵力简直是天差地别……甚至我们张家军必须屡战屡胜,玄帝国却只要打赢我们一次,就能成功闯进荣帝国。不觉得情势对我们很不利吗?」



寒冷的晚风吹进地牢。



同时,我听见窗外有一道微弱的脚步声。



对方已经来到这座地牢附近,但似乎吓了一跳,忽然止步不前。



老人疲惫不堪地留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张只影』,我会将你的话以及你的名字铭记在心。有位客人来找你了。」



瘦弱的人影离开后──很快就有个东西从栏杆缝隙掉进牢房。



我立刻接下它,发现是个温暖的小皮袋。



里头放着粽子和竹水壶。还有一张折起来的纸。



仔细往外一看,就看到有一个披着外衣的人影正往牢房里看。



月光让她的银发闪烁动人──来找我的正是面色严肃的白玲。



我有点吃惊。



「你、你这个人实在是……不要特地来这种地方啦。就算都城治安比较好,女人半夜出门还是很危险啊!而且你是怎么进皇宫的?」



皇宫到了晚上会关闭所有对外的门。照理说不可能进得来……



白玲随即坐下来,向我解释。



「王家那位姑娘说有条密道可以进来皇宫。是静姑娘带我来的。」



「…………那家伙也真是的。」



我头痛得不禁用手指压压额头。



王家那样的大商人会知道一、两条密道的确不是怪事。



我一边抱怨,一边剥下粽叶。



「──……你是不是应该在吃之前……」



「嗯?」



白玲以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语气说:



「先向我道个谢才对呢?这位害爹颜面扫地的食客??」



……她气得火冒三丈。



我的视线忍不住游移起来,看往空无一物的方向,同时向她道谢。



「谢、谢谢你。对、对了,你跟老爹没受罚吧?」



「没有。」



「这样啊。太好了。」



我松了口气咬一口粽子,盐分渗入我挨饿已久的身体。啊……感觉活过来了。



转眼间就吃完一颗粽子,又喝了口水。这时,白玲忽然开口:



「──……为什么?」



「嗯?」



平时总是冷静沉着的白玲声音听起来在颤抖。我放下水壶,抬头看向她。



「我知道你是个蠢蛋,可是为什么要动手?」



「……喂。」



我不禁插嘴抗议,然而她却不多加理会,而是直接表露内心的激动。



「而且你应该没有笨到不懂得自己的立场……其实只要我忍气吞声就好。」



「不,这怎么行呢?」



我立刻否定她的想法。边吃着沾在手指上的饭粒边坦言:



「有个迷信说『银发蓝眼的女人会招致灾祸』──但我待在你身边十年了,也不曾遇过什么天大的坏事,反倒遇过不少好事。我不希望有人用那种迷信来贬低你。」



「…………」



白玲突然不发一语。用不着看清楚她的脸,也知道她现在一定气得鼓起脸颊。



我吃起第二颗粽子时,她便急忙告诉我一件事实。



「你第一个打晕的那个年轻男子──真的是老宰相大人的孙子。你很有可能会被判重刑。」



「是喔~」



我对那家伙的身分没有兴趣,回应得心不在焉。比较在乎这颗粽子的美味。



白玲的语气终于恢复平时的冷淡。



「……这搞不好会变成大事,你应该要紧张点才对啊。」



「不用担心啦,如果老宰相大人会因为这种事情就判我重刑──我反倒放心了。老爹总有办法可以对付那种治理国家治理到没把孙子教好的人。」



据说荣帝国的老宰相是个清廉正直到众国皆知的人。



他不属于任何派系,从祖父到他这一代已经为荣帝国的繁荣尽心尽力了整整五十年。



我喝光水壶里的水,跟粽叶一起放进皮袋里。白玲打算接着说些什么,语气听起来很纳闷。



「……可是──」「还有──嘿!」



把皮袋往上方一丢,白玲便以极其流畅的动作接住它。



我背靠着墙笑道:



「假如那个蠢蛋继续侮辱我,你应该也会忍不住揍他吧?」



晚风吹得白玲身上的外衣随之飘摇。



──我看见她的脸颊微微泛红。



她撇过脸,语气不悦地说:



「……你别太自以为是了。」



这个小公主真是不可爱。我在黑暗当中轻轻挥动左手。



白玲整理好被吹乱的外衣,接着站起身。



「我先走了……听说明天早上就会决定怎么处置你。」



「好,路上小心。记得帮我和静姑娘问好,还有向老爹道歉。」



明天早上啊。意外满快的。



「──只影。」



「嗯?」



已经转身背对我的白玲呼唤我的名字。



疑惑地等待她继续说下去。在几次犹豫之后快速对我说:



「……没有,没事。晚安。」



「嗯,晚安。」



白玲的脚步声这才终于逐渐远去。



我苦笑着在月光下摊开纸张。勉强可以看见上面的文字。



「谢谢你。」



……她真不坦率。



那家伙未来的丈夫一定很辛苦。



我突然高兴了起来,并怀着这份好心情静静闭上双眼。







「──只影阁下,请出来吧。」



「…………唔……嗯?」



那位壮年士官在黎明时分来牢门外要我离开。牢内可见来自窗外的微弱晨光……也能听见远处传来的鸡鸣。



我打着哈欠起身,并向他提问:



「……呼啊啊啊……一大早的,你们都在这种时间决定怎么处置人吗?」



「请动作快。」



士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仅要求我早点离开。于是困惑地走出牢门,跟着他走过地下道。这条路看起来很久没人走过……是密道吗?



「请把脸擦一擦。」他在途中递了水壶和布给我,我便毫不客气地接过并擦脸。



我们一下子往下走、一下子往上走──在不久后看见出口。



我在士官的催促下走到外头──



「哈哈哈!你来啦,只影!地牢应该很冷吧?」



「唔!老、老爹?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连白玲都来了??」



在外头等着我的是张泰岚、一脸若无其事的白玲,以及看起来很开心的朝霞。连静姑娘都待在他们身后。



老爹穿得和平时没两样,白玲跟朝霞则是明显做好了出行准备,还牵着三匹马。



我望了望周遭,俯瞰晨雾笼罩下的临京。这里似乎是临京北方的山丘。



壮年士官对老爹行了一个充满敬意的礼。



「那么──本官先告辞了!」



「辛苦你了。感激不尽!」



「能帮上您是我的荣幸。我们待过前线的人绝对不可能拒绝您的请托。」



他在说完这番话后朝着我敬礼,走回我们刚才走的那条地下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爹露出豪迈的笑容,拿出一张看起来很昂贵的纸。



「给你的判决下来了。看仔细点。」



「──……好。」



我有点紧张地看起接到手里的这张纸。



「张氏养子 只影



汝于宫中恣意妄行,其蛮横之举为不赦重罪。



然汝愿忍不实之辱,为养父与义妹出拳打抱不平,此举亦孝亦义。



因此,本官判汝接受以下刑罚。」



……什么?



我抬起头,和老爹四目相交。



「『本官命汝速速离开临京,以战功洗刷污名』──这上面还有老宰相大人亲自盖的章。他很欣赏你。你们什么时候见过面的?」



「没、没有啊,我没见过他──……啊。」



该不会是昨天那位老人家……被他摆了一道。我深深低下头。



「──……我一定会完成这份刑罚。」



「嗯。在我回去之前,敬阳就交给你防守了。还有──」



老爹的表情瞬间变为身经百战的大将军,接着对我说:



「我照着你的建议,找人调查过了。西边似乎真的有些不太对劲的动静。」



「……那么真的是西冬吗?」



张泰岚很重视各种风声,连一些随口提起的建议都不会当耳边风。



要是西冬真的与玄帝国结盟……



「详细情况还不清楚。我得跟和平派谈出共识才能回敬阳。所以,你就跟白玲先回去吧。」



「……请等等。」



我打断他的话,看了那位正在温柔抚摸马首的绝世美女一眼。



……她就是这种时候真的会美得如诗如画。



「白玲也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嗯?那当然。难道你要我女儿变得更讨厌我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噗!」



「拿去。写这封信的那位姑娘似乎完全无法早起……总之,这样就算还完昨晚的人情了。」



白玲忽然很不高兴地把一份书简砸到我脸上。



我用眼神询问静姑娘是不是我想的那个人所写的。一见她点头,我便战战兢兢地打开书简。



「致我最英勇的只影大人



恭喜你为了保护岳父和小姑的名誉入狱!



真不愧是我的丈夫。



替你准备了一些马和长途跋涉需要的物资当作小礼。你尽管用,别客气。



……我应该没办法去替你送行,真的很抱歉!还请原谅我的无礼。



昨天我们王家派去西冬的密探回来了,都城里似乎没有玄帝国的军队。



但是西冬的贸易往来变得异常频繁,似乎还暗中试射新型兵器。我已经知会过岳父了,还请多加留意。



追记



请你谨记先前那份约定。



很期待下次和你见面。剑和弓会在找到之后送去你那里。



你未来的正室 王明铃」



我突然感觉疲惫不堪,不禁垂下肩膀……那家伙竟然这样浪费自己的天分。



白玲把我的剑和短剑递给我。



「好了,我们该出发了。回程不搭船,得骑马,应该会花上不少天……虽然王家姑娘的一举一动都很教人看不顺眼,但她的眼光似乎挺不错的。挑的都是上等好马。你可别跟丢了。我们来比谁最快到敬阳,输的人得乖乖完成赢家的任何要求。」



事出突然,我不禁愣了一会儿才把剑挂到腰上。对看起来欣喜不已的白玲提出小小要求。



「……你可以手下留情──」「不可以。」



「哈哈哈!你们路上可要小心喔。朝霞,麻烦你照顾他们两个了。喔──我忘了一件大事。只影。」



「……怎么了吗?」



我从静姑娘手上接过背囊,一边替马装上马鞍,一边回应老爹。



随后,他以满面笑容大力拍打我的双肩。



「我很高兴你出手保护白玲!我由衷为你感到骄傲!真不愧是──我的儿子!」



「…………唔!」



我顿时说不出话,同时感觉心底涌上一股热流。



对。他──收这辈子的我当养子的张泰岚,就是这样的男人。



一旁的白玲出言调侃。



「你──脸红通通的喔。」



「……少、少啰嗦!」



我用手捂住眼睛,接着跨上马,摸了摸马儿的脖子。



即使骑着上等好马,从临京回去敬阳也得花上大约七天时间吧。



我和白玲互看了彼此一眼,向老爹道别。



「那么老爹,我们走了。」「爹。」



「「我们会在敬阳等您回来!」」



老爹摸着他柔顺的胡子,豪迈地点了点头。



「嗯。白玲,你得看好只影,免得他太勉强自己。」



「老、老爹!」「我知道──驾!」



我忍不住出声抱怨,白玲却忽然驾马离开了。朝霞也紧跟在后。



太卑鄙了。张白玲,你太卑鄙了。朝霞,你也是!



我低头向老爹打过招呼,立刻驾马追赶那位银发姑娘。



──西边啊……希望不要出什么大事才好。